決定權交給現場觀眾

在瑞士,政府端出人頭稅、參與伊拉克戰爭、公營事業私有化與加稅政策的機會少之又少,因為這些政策會被人民付諸公投表決。瑞士人能提案立法,也能廢除法案,他們能強迫政府執行新政策,也能否決既定的決策。從來沒有單一政治家或政黨握有完全的控制權,因為權力在人民手上。要說有哪個國家夠資格稱作人民共和國,別跟我提中國或北韓,那肯定非瑞士莫屬。在大多數國家,投票箱是表達意見的主要方式,但內亞本塞州卻不同,那兒有一種從十四世紀以來即鮮少更動的運作方式。

內亞本塞是唯二仍有露天議會的州(另一個是格拉魯斯州),露天議會可用來決定市鎮事務、執行公投、選舉州政府。所有具投票權的公民都可以參加投票,投票以舉手的方式進行。雖然內亞本塞的姊妹半州外亞本塞在一九九O年代末放棄了州民大會,但內亞本塞卻無意跟進。在這裡,事情往往進展緩慢,畢竟這裡是瑞士最後一個(不甘願地)給予女性投票權以參與州政的州。

今天小廣場上聚集了許多女性,想要實行她們得來不易的民主權利。這時教會禮拜甫結束,一到正午時分,鼓聲響起,旗幟飄揚,管樂隊奏樂,地方仕紳步出大街另一頭的教堂,來到廣場邊,最後站到台上。選民聚集在廣場中央,廣場四周拉起繩子,隔開廣大的圍觀群眾。群眾與選民之間還有一條通道,由身著整齊黑色制服與閃亮頭盔的男性列隊護衛。任何人要通過這列隊伍進到廣場內,都必須出示投票證明文件。現場所有人,包括投票者,都必須站著忍受四月炎熱的日曬。

議會成員穿著黑色或灰色的袍子,一身莊嚴氣息,儼然一副法官的模樣,不過因為他們站在木柵後方的高臺上,所以看起來比較像接受審判的人。事實上也的確是這樣沒錯,因為他們必須面對眼前聚集的選民。然而,在所有辯論開始之前,議會成員與選民都必需先宣誓,就如同當年在洛特里的三位締約者。臺上臺下紛紛高舉右手,拇指、食指與中指不動,無名指與小指彎曲,眾人一同宣誓。看在不那麼憤世嫉俗的人眼裡,這場面就像是皇后合唱團的音樂影片。但對我來說,如此整齊劃一的手勢很嚇人,像是迷你的紐倫堡集會。別跟亞本塞的人說我這麼說過。

會議開始後,所有投票者都能上台對任何待決事項發表意見。儘管過程冗長費時,但只有等所有人都暢所欲言了才進行投票。這有點像海德公園的演說者之角,只是沒有聽眾會打斷演說、質問講者。事實上,這廣場出奇地安靜,聽眾靜靜聆聽演說,沒有人拍手或歡呼,也沒有不滿的竊竊私語。所有的辯論都以舉手投票作結,但不必一一細數贊成及反對方的票數,便能判定何者獲勝。

州民大會總是能吸引群眾以及地方電視台前來,但今天的觀眾比以往更多,現場更有來自不同國家的記者,這全拜裸體健行客所賜。由於造訪內亞本塞州的裸體健行客人數遽增,導致有人提議禁止這項休閒活動,全世界的評論者都對這項提議拭目以待。辯論很快結束,選民幾乎清一色表示贊同,也就是說,從此在內亞本塞州裸體健行將被罰款兩百瑞士法郎。我驚訝的不是投票結果,而是少數投下反對票的勇敢靈魂。就在舉手的那一瞬間,反對者的所有朋友與鄰居都會知道,他們若不是有意加入健行行列,就是允許此事的柔和自由派。我覺得,這是整個會議過程最大的問題。

這是最純粹民主的展現,大家都有機會參與並表達想法,而被選任公職者必須直接回應選民。但這樣的會議形式也可能因同儕壓力而扼殺了民主。請試著想像你住的鎮上所有人都知道你的想法和政治立場。在瑞士,不只是你的政黨傾向會曝光,由於公投制度,你對每項議題的看法,包括二手菸、所得稅、外交政策以及合法性交的最低年齡,全都會攤在陽光下。對某些人來說,要在大眾面前捍衛自己的立場與價值不是件容易的事。這裡沒有匿名投票或無效票,但這算是當代民主運作的最佳方式嗎?我不確定。

雖然其他投票與辯論仍在進行,但裸體健行的投票一結束,群眾就開始散去。葛列格與我退到陰涼處休息補充體力,我們與一對長輩共用一張桌子,他們開心地告訴我們,穿著制服與頭盔的是外亞本塞的消防員,被徵召前來協助維持秩序。他們還說,如果下起雨來,人們就會撐著傘,等到投票時才把傘放下,確保現場的舉手情形一目瞭然。我們聽到最有趣的事情是,參與州民大會不只是為了辯論與投票,雖然這兩件事的確很重要,但也是為了歸屬感。數以千計的選民由大城鎮及全州各個角落來到此地,與老友敘舊、評論時事、上教堂、吃個香腸,然後參與決策。在公開投票中所丟失的,都能在社群裡找回來。

當我們吃完東西也聊完天之後,州民大會也結束了,選民紛紛離開廣場。另一個超乎尋常的景象是,許多男性帶著一把劍,像電影《俠盜羅賓漢》中的那種劍身細長的劍,而非十字軍那種雙手劍。在一九九一年之前,這把父子相傳的劍,一直都是投票權的唯一象徵(而且投票時要高高舉起)。時至今日,這把劍成了儀式的裝飾物,但還是有許多男人攜帶此劍出席,以證明自己擁有投票權,而不帶法定文件。

雖然有點過時且限於特定地域,但州民大會卻是瑞士政治基石 ——直接民主,最顯著的體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