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夏目漱石探究人心幽暗面的懺情錄

▋老師和我

▋雙親和我

▋老師和遺書

▋譯後記：念茲在茲。非心之心。

 

#序

 

譯後記

 

念茲在茲。非心之心。

／林皎碧

 

　　夏目漱石的《心》於大正三年（一九一四）四月至八月，同時在東京、大阪朝日新聞連載。漱石原本計畫以數篇各自獨立的短篇小說串成以《心》為主題的小說創作，所以這部小說原題為《心：老師的遺書》。不過每日連載之際，文思泉湧的漱石一發不可收拾，竟然寫了將近十八萬字。於是在發行單行本之際，將內容分為〈老師和我〉、〈雙親和我〉、〈老師的遺書〉三部分，改題名為《心》，由作者親自裝幀，當時漱石行年四十七歲，兩年後辭世。

 

　　世人通常將漱石的《三四郎》、《從今而後》、《門》稱為初期三部作，《過了彼岸》、《行人》、《心》稱為後期三部作。作品《心》被收錄進日本高校二年級的教科書中，可見其評價之高。雖然全書分為三部分。事實上，〈老師的遺書〉的最後部分，起、承、轉、結的結構十分完整，原本就足以構成一篇短篇小說。惟因有前二部分〈老師和我〉、〈雙親和我〉的伏筆及鋪陳，使得整部作品在時間上、結構上更加豐富，也更形立體感。

 

　　假如說《心》是由大學生的「我」（姑且稱之大正男）和老師的「我」（姑且稱之明治男），所構成的雙重回憶結構也未嘗不可。在大正男的「我」，也就是書中前二部分中，作者以一些看似無意義的瑣事，不斷鋪陳、不斷製造懸疑，有如偵探小說般引發讀者疑竇。而在明治男的「我」，也就是第三部分中，才以偵探破案的手法般一步一步解開謎底，就寫作技巧而言亦可見到大文豪的功力。

 

利己主義與孤獨感

 

　　雖然說《心》像偵探小說般引人入勝，卻不是一部娛樂小說，而是夏目漱石身處一九一四年第一次大戰爆發前後的世界動盪局勢，日本明治後期的軍國主義、殖民地主義、派閥主義、金權主義以及由明治過渡至大正時期的世代更迭中，藉由小說的情節探索所謂近代文明當中知識份子的苦惱以及人性明暗的一部思想小說，或許也可以說是心理小說吧！

 

　　這部小說的梗概，為大正男的「我」偶遇明治男這位「高等遊民」，交往之後發現高等遊民夫婦看來無憂無慮的幸福生活背後，似乎隱藏著什麼祕密。在收到老師的遺書，也就是從明治男的「我」的敘述中，才得以抽絲剝繭明白自幼一起長大、各自有一段不幸身世背景的同窗好友，因為人性中的利己主義和孤獨感終致相繼自殺身亡的悲劇。

 

　　什麼是利己主義呢？小說中那句「那些平日看起來善良的人，至少也都是普通人。不過一旦碰到緊要關頭時，誰都會變成壞人，這才是最可怕的。」應該最能詮釋人性中的利己主義吧！明治男的叔叔因為龐大的財產而背叛兄嫂的託付，明治男也因為美貌的女子而背叛摯友。壞人並不是世界上的另一個種族，也不是從同一個模子裡製造出來的，而是面對「金錢」和「情欲」等緊要關頭時，人心鮮有不動搖者。

 

　　小說中的叔叔為覬覦財產，硬把彼此不相愛姪兒和女兒送作堆；養父母之收養K不過是為栽培他成為醫師以繼承家業；生父為便於K到東京讀書，才決定將次子K過繼給人家當養子……每個人都站在自己最有利的立場來衡事量物。在這當中，漱石把人性中最卑鄙的利己心態刻劃入骨的一節，莫過於當明治男發現摯友割斷頸動脈自殺身亡的悲慘情景時，即使感到驚恐萬份仍不忘趕緊拆開遺書快速瀏覽一遍，發現遺書中無任何對自己不利的說詞，才「以顫抖的手把信折好，放進信封內。我故意重新放回原來的桌上，要讓大家看見。」

 

　　明治男背叛摯友，終其一生帶著罪惡感過著自我放逐的孤獨生活，無怪乎會感嘆「連世上自己最愛的人都不了解自己，不禁感到悲傷。雖然有讓她了解的方法，卻提不起讓她了解的勇氣……感覺自己好像一個與世隔絕、孤獨過日的人。」K為追求自己的理想，不惜違抗養父母、與生父家斷絕關係，孤獨走在「求道」的路上。表面上看來，K好似因戀情不順遂而自殺，讀到最後才發現「也許是現實和理想的衝突所致……我懷疑K該不會是和我一樣孤獨寂寞，無可奈何之下突然自我了斷。」從這兩人的孤獨中，我們閱讀到漱石所謂明治知識份子的孤獨感，正是來自潔癖的道德觀和嚴厲的自我要求。

 

漱石的思想脈絡

 

　　夏目漱石的作品，其迷人處在於好似一顆洋蔥，剝開一層又有一層，而且每剝開一層就有一個新發現。如前所述，這部《心》是漱石辭世前二年的作品，對於研究作者晚年的思想，也是非常重要的參考資料。舉其犖犖大者，有「戀愛觀」、「則天去私」、「明治精神」。

 

　　雖有好事者繪聲繪影地說漱石愛慕自己的嫂嫂，不過僅止於揣測。綜觀漱石的一生，除了其妻鏡子外，似乎沒有其他的女性關係。因此，從「我認為經常接觸、過於親密的男女之間，已經失去激發戀愛所必要的新鮮感。如同聞香只在焚香的瞬間，品酒只在剛入口的剎那，戀愛的衝動也是間不容髮，只存在於某個時間點上。假如等閒視之的話，隨著彼此愈熟悉就愈習慣，戀愛神經也會逐漸麻痺。」、「無論我如何愛慕她，對方若將愛的眼神灌注在別人身上，我不願意和這樣的女人在一起。世間上有人不管對方願不願意，只要娶到自己喜歡的女人就感到很高興……我是一個追求極高尚愛情的理論家，同時也是一個講究迂迴愛情的務實者。」這兩段話中，不難發現漱石是一個戀愛至上的純潔戀愛觀者。

 

　　一般咸認為「則天去私」為漱石晚年的文學及理想人生的境界，不過他並未留下直接文獻資料或明白闡述。據其弟子松岡讓在《漱石先生》中所記，夏目漱石於一九一六年十一月首次提到「則天去私」。然而在《心》中，諸如「我盡自己能力細心照料病人。這樣做是為了病人，也是為了愛妻，若以更大的意義來說，則是為了世人。」、「我盡可能溫柔對待妻子。但這並不僅是因為深愛她的緣故，我的溫柔應該是跳脫個人的好惡，而有一個更寬宏的背景。那和照顧岳母具有相同的意義，我的心境似乎已改變了。」的隻字片語中，所謂「為了世人」、「跳脫個人的好惡」的說法，我們是否可以說此時漱石「則天去私」的思想已經萌芽了呢？

 

　　在遺書的最後，談到「假如殉死的話，我打算為明治精神而殉死」。這句話頗耐人尋味，什麼是明治精神呢？個人以為小說中提及的K、乃木和老師的做法都是明治精神的具體表現。K因陷於戀情的迷惘、也就是他自己所謂「向上心的墮落」，而感到背叛自己不惜違抗養父的意旨而全力邁向求道的那顆心，最後因看不起自己而感到絕望。老師則因重色輕友，將摯友逼上絕路，帶著罪惡感而選擇自我制裁。乃木則因西南戰爭時旗幟為敵軍所奪一事感到莫大恥辱而以死謝罪。

 

　　換言之，明治武士道的嚴厲主義，絕不容犯下些許過錯，縱使別人不追究，自己卻不敢須臾或忘。當漱石寫下「從明治十年的西南戰爭，到殉死的明治四十五，其間有三十五年之久。雖然乃木在這三十五年裡一心想死，可是他好像在等待一個死去的適當時機。我思考著對於這樣的人而言，是苟且偷生的三十五年痛苦，還是刀子插入腹部的一剎那痛苦？」這一句話，帶給讀者多大的衝擊與震撼呢？是的，我們明白作者想表達的就是與其帶著羞愧苟活，毋寧殉死於明治精神才能夠從自己內心的痛苦煎熬中解脫，這就是明治人的思考模式吧！

 

人心之花

 

　　夏目漱石在發行《心》的單行本之際，寫了如下的宣傳廣告：「推薦這本探究人心的書，給渴望探究自己內心的人。」遙遠的明治時代蹤跡已邈，走過大正、昭和，時代推移到二十一世紀的平成，時移星轉，外在面貌儘管大不相同，所面臨的困境也不是昔時所能想像。然而，一如兼好法師《徒然草》所說：「有不待風吹而自行散落者，人心之花是也。」人心的搖蕩，人性的明暗，亙古不變，總是有跡可循而難以理解。——這或許就是《心》能夠跨越時代，成為經典之作的原因吧！

 

　　漱石學貫東西，淵博難說。文中常有作者自為的造詞，幾乎讓人丈二金剛摸不找頭緒。迻譯過程，幸得亦師亦友的日本國學院大學島田潔老師的協助，方得圓滿畫下句點。謹此致上深深的謝意。

 

 

#內容連載

 

28

 

「如果你家有財產的話，我認為應該趁現在好好處理一下，雖然這有些多管閒事，不過還是趁你父親健在時，爭取你該得到的財產。因為萬一發生什麼事的時候，最麻煩的還是財產問題。」

「喔。」

我並沒有很在意老師所說的話，因為我相信我家裡的人，不僅是我，包括父親、母親，沒有一個人擔心這些事。說這些話的老師，未免太過於實際，著實讓我大吃一驚。不過對長輩該有的敬意，使我一時之間沉默不語。

「現在就預測你父親過世的狀況，若讓你覺得不舒服，請諒解。但是，凡人都有一死，無論如何健康的人，遲早也免不了一死。」

老師的口氣帶著少見的苦楚。

「我完全沒把這些事放在心上。」我解釋道。

「你有幾個兄弟姊妹呢？」老師問道。

老師也問起我家有多少人？有沒有親戚？叔叔和嬸嬸等諸多情況。最後，他又如此說道：

「他們都是善良的人嗎？」

「不像是壞人的模樣，因為都是鄉下人。」

「難道鄉下人就不是壞人嗎？」

我被老師追問得答不出話來，不過老師也不給我回答的時間。又說道：

「鄉下人反而比都會人更壞，你剛剛說自己的親戚中沒有壞人，難道你認為壞人是世界上的另一個種族嗎？你以為壞人都是從同一個模子裡製造出來的嗎？那些平日看起來善良的人，至少也都是普通人。不過一旦碰到緊要關頭時，誰都會變成壞人，這才是最可怕的。千萬不要大意啊！」

看來老師還想繼續說下去，我正打算回答時，突然從後方傳來狗吠聲，老師和我都嚇了一跳，回頭一看。

從長凳子旁邊到後方都栽植著杉樹苗，杉樹苗的旁邊則是長滿約有三坪大的茂密山白竹。小狗的臉和背部出現在山白竹叢裡，一直不停地狂吠。此時有個年約十歲的孩子跑過來，斥退小狗吠叫。孩子頭戴繡有徽章的黑色帽子，繞到老師跟前，行禮後說道：

「叔叔，你們進來時，屋子內都沒人在嗎？」

「對啊！都沒看到人。」

「姊姊和媽媽應該在廚房啊！」

「是嗎？原來是有人在嗎？」

「哎呀！叔叔應該先招呼一聲，再進來比較好。」

老師露出苦笑，從懷中的小錢包掏出一個五錢的銅板放在孩子的手中。

「麻煩告訴你的母親，請讓我們在這裡休息一下。」

孩子機靈的眼中充滿笑意地點點頭。

「我現在是偵查隊長喔！」

孩子話一說完，從杜鵑花叢間一溜煙就往下跑。小狗尾巴舉得高高地也跟在孩子後頭跑過去。不久，有兩、三個同年齡的小孩子，也往偵查隊長的方向跑去。

 

 

29

 

老師的談話，被那隻小狗和孩子打斷而無法繼續下去，我也不得要領地結束這個話題。老師所在意的財產問題，那時的我完全不放在心上。以我的個性和境遇來說，那些利害關係根本不會困擾當時的我。仔細思考，那是因為我尚未踏入社會，我也尚未有實際的切身經驗吧！總之，年輕的我對金錢還不是很在乎。

但是，老師的談話中有一件事，我很想追根究柢。那就是所謂「人一旦碰到緊要關頭時，誰都會變成壞人」這句話的意義。光就字面上的意思，我當然不會不明白。可是我希望更進一步了解這句話的意義。

當小狗和孩子離開後，這一片長滿新葉的寬廣園子再度恢復原本的靜謐。我們彷彿被沉默鎖住般，暫時靜默不動。此時，美麗的天空漸漸失去光彩。眼前的一棵樹，大概是楓樹吧！枝頭上蒼翠欲滴、隨風輕擺的新葉，也逐漸轉為暗淡。遠處傳來貨車「喀拉喀拉」的響聲，想來可能是村子裡的人載著植栽或什麼之類的東西前往廟會吧！老師一聽到響聲，突然好似從冥想中甦醒過來般站起來。

「我們該回去了吧！雖然白晝變長了，不過這樣安閒地待著，不知不覺中已是日暮時分了。」

老師後背上滿是剛才躺在長凳上的灰塵，我用手把它拂落。

「謝謝。還有沒有沾到樹脂呢？」

「已經都弄乾淨了。」

「這件短外套最近才新訂製，若是弄髒，回家會被妻子罵的。謝謝。」

兩人又走到長長斜坡途中的那棟屋子，進去時不見半個人影的廊下，現在有一位太太和一位年約十五、六歲的小姑娘正在纏絲線。我和老師從大金魚缸旁，向她們致意道：「真是打擾了。」那位太太回禮說道：「哪裡，請不必客氣。」並向老師感謝方才給孩子銅板一事。

我們離開門口，走了一段路後，我終於開口向老師問道：

「剛才老師所謂『人一旦碰到緊要關頭時，誰都會變成壞人』的意思，到底是何意義？」

「說到意義，其實並沒有什麼高深的意義。—總之，是事實而不是理論。」

「就算事實也沒關係，我想請問的是，所謂的緊要關頭，是指什麼？究竟指的是什麼時候呢？」

老師笑出來。那笑聲好像是說現在時機已過，已經提不起勁作說明了。

「是金錢！見了錢，無論什麼君子也會立刻變成壞人。」

我對老師這種過於平凡的回答感到很失望。這就好像老師不開心時，我也會感到洩氣。我裝作若無其事般快步往前走，老師自然就落在後頭。老師從後頭喊著「喂、喂、喂」。

「喂，你看你！」

「怎麼啦？」

「你的心情因我一個回答，馬上就變了，不是嗎？」

老師看著停下腳步、回頭張望等他的我，如此說道。

 

 

30

 

那時，我心中有些埋怨老師。我和他並肩走在一起，明明有些事想問，卻故意忍住不問。不過，老師是否察覺到了？還是他根本不在乎我的態度？老師依然如故地保持沉默，踏著沉穩的腳步。這讓我有些惱怒，暗忖給他一記回馬槍。

「老師！」

「什麼事？」

「剛才我們在花圃休息的時候，老師有些激動啊！我很少見到老師這麼激動，今天好像看到老師鮮為人知的一面。」

老師並沒有立刻回答。我認為自己好像已經正中紅心，又覺得好像沒射中目標。莫可奈何之餘，只好閉上嘴巴。沒想到老師突然走到路邊，撩起衣服下擺，對著修剪整齊的樹籬小便。我只得呆呆站在那裡等老師辦完事。

「啊，失禮了。」

老師話說完，繼續往前走。至此，我對於駁倒老師一事已死心了。我們走過的道路愈來愈熱鬧，剛剛不時映入眼簾的那些遼闊的旱田、山坡和平地都不見了，取而代之則是左右兩邊的屋舍。儘管如此，有些屋舍的角落仍然可見碗豆的蔓藤纏繞竹架上，也有人家以鐵絲網圈地養雞，一派閒靜模樣。從城市歸來的載貨駑馬擦身而過。一直被這些景色所吸引的我，剛才還在腦海中的問題早就拋到九霄雲外。老師突然將話題拉回，實際上我已經完全忘記了。

「剛才我看起來很激動嗎？」

「倒也不是那樣，只是有一點……」

「不，你看出來也沒關係。因為我真的很激動。我只要談起財產，一定會變得非常激動。不知你是怎麼看我的，我對這件事執念很深，是非常記恨的男人。受到別人的侮辱和傷害，縱使過了十年、二十年，我依然不會忘記。」

老師的聲調比原先更激動，但是讓我驚訝的不是他那種模樣，而是老師的言辭含有向我傾訴的含意。從老師的口中聽到這樣的自白，不管如何，對我而言無疑是非常意外。至今我都不曾想過老師的個性，竟然是這般記恨。直到現在為止，我認為老師是一個相當脆弱的人，可是那種脆弱又高潔之處，正是我依戀他的根源。因一時的情緒想去反抗老師的我，在這言語之前顯得渺小。老師接著說道：

「因為我曾被人欺侮，而且是有血緣關係的親戚，我忘不了那些事。在我父親面前像是善人的他們，父親過世後，立刻變成不可原諒的負義之人。我從小至今都背負著他們加諸給我的屈辱和傷害，這恐怕得背負一生吧！因為我至死都無法忘記。不過，我尚未復仇。思考起來，也許現在我所做的事已超出個人復仇之上了。我不僅憎恨他們，我也憎恨像他們這樣的所有人。我認為自己已經受夠了。」

對於老師的自白，我連安慰的話都講不出來。

 

 

31

 

那一天的談話就此結束，未繼續下去。毋寧說我畏怯老師的態度，無意再進一步探究。

兩人走到市郊搭電車，在車內幾乎都沒開口。下電車不久就要道別，告別時，老師的態度又有大轉變。他以比平日還開朗的語調說道：「從現在到六月是你最輕鬆的時刻，說不定是一生中最輕鬆的日子。盡情去玩樂吧！」我笑著脫下帽子。那時，我注視老師的臉，不得不懷疑老師真的在內心某處憎恨世人嗎？他的眼睛、他的嘴巴，沒有一處反照出厭世的影子。

坦白說，我在思想上受到老師很大的啟發。不過，有時也有想受啟發卻得不到的時候。因為老師的談話經常不得要領就結束。那一天兩人在郊外的談話，正是一個不得要領就結束的實例，殘留我心。

老實又不客氣的我，有一次終於在老師面前坦率說出來。老師只是笑一笑。我如此說道：「我頭腦不好又不得要領也就算了，您明明知道卻不肯清楚告訴我，真教人傷腦筋。」

「我並沒有隱瞞任何事啊！」

「您有隱瞞。」

「你是不是把我的思想或意見和我的過去胡亂扯在一起呢？雖然我是一個遜色的思想家，可是在自己頭腦中所歸納的思想也不會對人隱瞞，因為沒必要隱瞞。不過，是否要將自己的過去一五一十擺在你的面前，那又另當別論。」

「我不認為是另當別論。因為那是從老師的過去所產生的思想，我很重視。假如硬要一分為二，對我而言是毫無價值的東西。這就好像只給我一個沒有靈魂的假人，我根本無法滿足。」

老師愕然地看著我。拿著香菸的手微微顫抖。

「你好大膽。」

「我只是誠實。我認真地希望從人生得到訓示。」

「你想揭發我的過去嗎？」

所謂「揭發」的字眼，突然帶著可怕的響聲，傳到我的耳際。我感覺現在坐在我面前的是一名犯人，而不是我平日所尊敬的老師。老師的臉色鐵青。

「你當真是誠實嗎？」老師叮問道。「我因過去的遭遇，對人起疑心。事實上，連你也懷疑。但是，我真的不想懷疑你，因為你看起來太過於單純。在我死之前，只要有一個人就好，我想相信他才願意死去。你可以成為那唯一值得相信的人嗎？可以嗎？你是發自內心的誠實嗎？」

「因為我嚴肅面對自己的生命，所以我現在所說的一切都是誠實的。」

我顫抖地說道。

「很好。」老師說。「我就告訴你吧！我把我的過去毫不保留地全部告訴你！不過……算了。但是我的過去，對你也許並沒什麼幫助。也許你不知道還比較好。還有──現在還不能說，你先有心理準備，適當時機一來，我就會告訴你。」

我回到住處後，感覺有一股壓迫感。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