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和我的心究竟相通到哪裡?
人,終究只能獨自承受孤獨的重量
自我探尋的孤寂、嫉妒、我執與利己主義的苦惱……
有一種尊嚴,建立在孤獨上──
漱石文學新高峰,
日本大文豪夏目漱石參透孤獨的哲學告白
只要活在這世界上,沒有一個地方是毫無醜惡的。
事情總以與自己預期相反的方式發生。──夏目漱石
《行人》為夏目漱石晚年在經歷「修善寺大患」、徘徊於生死邊緣後,縱身到更深層的精神世界所寫出的作品,為漱石寫作生涯的「後期三部曲」。文風從初期的浪漫色彩,轉向內心探索與哲理剖析,更寄託了漱石自己的厭世情緒。
全書以弟弟「我」(二郎)為視角,如一面鏡子般,反射出兄嫂脆弱的夫妻關係、親人關係的矛盾、朋友的相遇相知,及照映身為知識分子的哥哥一郎(夏目漱石的原型),因過度的理智與敏銳,導致他心中陷入各種掙扎與拉扯。那股無力改變現狀的失落感,使他每分每秒都在恐懼、不安中煎熬。
從主角一郎身上,夏目漱石要告訴我們:試圖抵達內心深處、看透一切的人注定孤獨,因為連社會的悲哀、人類的磨難,他也要獨自承擔,這是成熟的人的宿命。
你說,現在的我還算是正常人嗎?
從外表看來,我留著鬍子,穿西裝,銜著雪茄,確實稱得上是一個紳士,
實際上,我的內心宛如乞丐般
從早到晚毫無目標到處徘徊……
全書分為〈朋友〉、〈哥哥〉、〈歸來〉、〈塵勞〉四章,前三章描寫人際的衝突摩擦、怪奇的愛情寓言,夏目漱石以精湛手法穿針引線,宛如宿命般的戲劇性鋪陳,埋下神祕懸疑的伏筆,最後於末章訴盡人生的孤寂與惘然。
本書藉由人物曖昧幽微的心理轉折,寫盡身為一個知識分子/一個人,想要往世界的真、善、美走去,卻「周圍都是虛偽」,反而加劇了他們的自我孤立。即使痛苦得無以復加,卻無法從旁人身上獲得撫慰。他的世界,難容一粒塵埃,只能走向孤獨的深淵。
不管多麼有學問,不管怎樣研究,人心終究無法理解……
實際上正如彼此身體是分開的一樣,心不也是各自分開的嗎?
在最後一章〈塵勞〉中,宛如私小說般,漱石帶我們深入探索一郎的精神世界──他耽溺思考,卻也同時為思考所苦。而我們每個人都能從中辨認出自己,並理解到,有一種尊嚴,建立於孤獨上。
*特別收錄
【解說】林皎碧:君往何處去?──《行人》的三角問題
「夏目漱石以男女之間的深刻對立,將自己的內心世界文學化。特別是在第四章〈塵勞〉裡,漱石像在解剖近代知識分子的嫉妒、我執、利己主義的內心苦惱,也像在大病後,參透人生的自我告白。」
夏目漱石
本名夏目金之助,1867年出生於東京。1893年自東京帝國大學英文系畢業。1900年赴英國留學,專攻十八世紀英國文學,回國後開始文學創作。1905年發表了長篇小說《我是貓》,大受好評並一舉成名。
夏目漱石自幼學習漢文,對東西方的文化均有很高造詣,其作品風格更融合東西方文化的精華,在日本近代文學史上享有崇高地位,被稱為「國民大作家」。代表作有《我是貓》、《三四郎》、《從此以後》、《門》、《心》、《行人》、《草枕》等。1916年因胃潰瘍惡化辭世,享年四十九歲。
林皎碧
淡江大學東語系畢業,日本國立東北大學文學碩士,專攻日本近代文學。譯有《心》、《行人》、《羅生門》、《從此以後》、《少女地獄》等;著有《名畫紀行:回到1929的公會堂》。
〈哥哥〉(節錄)
20
哥哥突然放開我的手。但是絲毫沒有想要離開的意思。他站在原地,默默低頭看著我。
「你了解人心嗎?」他突然問道。
這次輪到我不得不抬起頭默默看著哥哥。
「我的心,哥哥不了解嗎?」我稍微停頓後說道。我的回答比哥哥的語氣更為堅定。
「你的心,我非常了解。」哥哥立刻答道。
「那不就好了嗎?」我說。
「不,不是你的心。我說的是女人的心。」
哥哥所說的話,最後那句帶有驚恐的尖銳。那尖銳聽在我耳裡,竟產生一種異樣的感覺。
「不管女人的心,還是男人的心……」我才開始說,他就突然打斷我的話。
「你是一個幸福的人。恐怕還不認為有必要去研究那種事吧?」
「因為我不是哥哥那樣的學者……。」
「不要說蠢話!」哥哥斥罵般叫道。
「我所指的並不是書籍的研究、心理學的說明等那些拐彎抹角的研究。而是一個現在就在我眼前、理應最親近的人,假如我不研究那個人的心就會坐立難安。我問的是你有沒有遇到這種事?」
我馬上就明白哥哥所說「理應最親近的人」的意思。
「對於學問,哥哥會不會思考過頭了呢?稍微愚蠢一點或許比較好吧!」
「但對方反而利用我慣於思考的頭腦,故意逼使我去思考。不管怎樣都不讓我愚蠢一點。」
事到如今,我幾乎想不出什麼話來安慰哥哥。一想到頭腦不知道比我聰明多少倍的哥哥,居然對那種奇怪的問題苦惱,便不得不非常同情他。哥哥比我神經質這件事,我們都很清楚。不過,至今哥哥還不曾這般歇斯底里過,所以我真的無計可施。
「你知道梅瑞狄斯這個人嗎?」哥哥問道。
「只聽過名字。」
「你曾經讀過他的《書翰集》嗎?」
「別說讀過,連封面都不曾看過。」
「是嗎?」
他說著,又坐在我身旁。這時候,我才意識到自己懷中的敷島香菸和火柴。我拿出來,先點一根菸遞給哥哥。哥哥機械性地抽起菸。
「那個人的一封書信中,如此寫著──我看到滿足於女人容貌的人就很羨慕;看到滿足於女人肉體的人也很羨慕。假如抓不住女人的靈魂,也就是所謂的精神,無論如何我都無法滿足。正因為如此,我總是發展不了戀情。」
「梅瑞狄斯這個人,一輩子都過著單身的生活嗎?」
「我不知道。那種事根本就無所謂,對不對?可是,二郎,我和一個抓不住她的靈魂、抓不住精神的女人結婚,那是千真萬確的事情。」
21
哥哥臉上明顯露出苦悶的表情。在各方面我都不忘尊敬哥哥。但此時,我內心深處油然產生接近恐懼的不安。
「哥哥。」我故意裝作平靜地說道。
「怎樣?」
我聽到回答時,起身站起來,特意在哥哥坐的地方前面,和哥哥剛才一樣,不過我完全是別有用意地左右來回走了二、三次。哥哥對我絲毫不在意,兩手手指好像梳齒般,深深插在略長的髮中。他有一頭光澤的頭髮,我每次走到他的面前,眼睛就被他那頭烏黑的頭髮以及露出髮間那纖細又柔美的手指所吸引。平日看在我的眼中,那手指代表他的神經質,優雅又削瘦。
「哥哥。」我再次呼叫時,他才終於沉重地抬起頭。
「對哥哥,我講這種話也許很失禮。但我認為不管多麼有學問,不管怎樣研究,人心終究無法理解。哥哥比起我來是一個出色的學者,當然早就察覺到這件事了。不管親如骨肉,還是親如手足,也只能心心相通的保有默契。實際上正如彼此的身體是分開一樣,心不也是各自分開的嗎?」
「人心可以從外表來研究,可是卻無法成為那顆本心。那種事我是知道的。」
哥哥好像吐露心聲般,又顯得無精打采地如此說道。我立刻接著說:「能夠超越那
種事只有宗教,不是嗎?我是一個駑鈍的人,無能為力,可是哥哥善於思考,所以……」
「僅只是思考,哪有宗教的虔誠心?宗教並非思考,而是信仰。」
哥哥以懊惱的語氣如此論斷,停頓一下又說:「啊!我怎樣都不會有信仰、怎樣都不會有信仰,只是思考、思考、思考而已。二郎,請你相信我。」
哥哥的話,就是一個受過優秀教育的人所說的話。不過,他的態度幾乎接近一個十八、九歲的孩子。我看著眼前的哥哥,不禁感到可悲。他簡直就像一條在沙中亂竄的泥鰍。
各方面都比我強的哥哥,還是第一次以這種姿態出現在我面前。我為此感到可悲的同時,也擔心假如哥哥就此漸漸深陷下去,不久他的精神可能會異常。想到這裡,我突然感到恐懼。
〈塵勞〉(節錄)
52
我所花費的時間,並不能以時鐘來計算,而是一種看不見的努力,所以無法告訴你花掉的時間數字,但是肯定花了很大的力氣。我生平第一次寫那麼長的信,當然不是一口氣就寫成,其實一天也寫不完。我是一逮到空閒,就坐在書桌上持續地寫。不過,那也不算什麼。假如我看到的你哥哥,我所理解的你哥哥,能夠躍然於這封信當中的話,即使花費比現在多幾倍的時間和勞力,我也不厭其煩。我為親愛的你哥哥而寫這封信,同時也為同樣親愛哥哥的你而寫這封信,最後就是為充滿慈愛的老人家,也就是你和你哥哥的父親、母親而寫這封信。我所看到的你哥哥,恐怕和你們所看到的哥哥並不一樣吧!我理解的你哥哥,也不是你們理解的哥哥吧!假如這封信值得付出這樣的努力,其價值完全就在這裡,請思考一下。我認為以不同的角度去觀察同一個人,就會映照出不同的樣貌,也請參考一下。
你們也許特別期望,能夠得到有關你哥哥未來的明確訊息,但是我不是預言家,對於未來沒有置啄的資格。當烏雲蔽天,有時會下雨,有時不會下雨。只是當烏雲蔽天時,看不到太陽卻是事實。你們說你哥哥讓旁人不愉快,多少帶有非難你那可憐哥哥的意味,但是自己不幸福的人,理應不具有讓其他人幸福的力量。強迫被雲遮蔽的太陽,給予溫暖的陽光,那是強迫者的無理吧!在這段期間,我儘量為你哥哥趕走烏雲。你們希望你哥哥散發出溫暖陽光前,首先替他把籠罩在頭上的烏雲趕走,不就好了嗎?假如不趕走烏雲的話,你們家也許會發生悲劇。對你哥哥來說,也是悲哀的結局吧!我也會感到悲痛。
我把你哥哥過去的十天都寫下來了。你哥哥過了這十天,未來的十天會怎樣才是問題,不過誰都回答不出這個問題。好吧!縱使我再接受下一個十天,接下來的一個月,接下來的半年,又是誰去接受你哥哥呢?我只是把你哥哥過去的十天忠實地寫出來而已。我的頭腦不敏銳,也沒時間再讀一次,提筆就寫,當中也許會出現矛盾。你哥哥頭腦敏銳,在不留意的言行裡也許會有矛盾。不過我可以斷言,你哥哥是認真的,絕對沒有對我敷衍了事。我也是忠實的,對你沒有絲毫的欺騙。
我開始寫這封信時,你哥哥正在酣睡。現在這封信快寫完了,他也是在酣睡。我偶然在你哥哥睡覺時寫信,偶然在他睡覺時寫完信,實在很奇妙。不知怎樣我覺得你哥哥就這樣一覺不醒,可能會很幸福吧!同時不禁覺得假如就這樣永遠不醒,可能也是很悲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