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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頁> 文學館>文學小說>日本文學> 美麗國度:不被記錄的黑戶童年

美麗國度:不被記錄的黑戶童年

出版品牌:二十張出版

作者:王乾

譯者:楊詠翔

ISBN:9786267445587

出版日期:2024-10-30

定價:NT$  480

優惠價:79NT$37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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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

獻給沒有留下任何記錄的童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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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版即登上《紐約時報》暢銷排行榜第三名

《紐約時報》、《衛報》、《出版人週刊》2021年度好書

 

「我在這裡生的,我一直住在美國!」

爸爸教我說的這句話像咒語。

多年來,我假裝自己與其他美國小孩並無二致,

彷彿人生第一份工作並不是在血汗工廠剪線頭,

我披上謊言並活在其中,直到謊言拒絕合身。

 

---------------------------------------------------------------------------------

 

那天,王乾在聯邦法院完成宣誓儀式,正式成為美國公民。獨自走出法院時,她想到,其實自己早在幾十年前就已經成了「美國人」,卻直到現在才獲得認可。

 

「美國跟大家承諾過的一點也不一樣。

一切聞起來都很怪,看起來也截然不同。

我在想,我們是不是拋下了世上唯一擁有我們同類的地方。」

 

現為美籍律師的王乾,七歲那年隨父母從中國移民至美國。在中國,王乾是大學老師的女兒,而到了美國紐約,她們一家則成了沒有身分的無證黑戶。

 

在這個她翻譯為「美麗國度」的地方,她很早就發現生活的艱辛,飢餓、孤獨與恐懼如影隨形。然而,作為孩童的她被保護著,父母才是最直接面對語言與環境全然轉變的人。她眼睜睜見識到父母為了生存,變成他們原先不願成為的那類人:安靜、不多嘴、避免會引發問題的任何情況。

 

爸爸曾不斷提醒、要她告訴大家:「妳是在這裡生的,一直都住在美國!」只要不斷覆述這個句子,就不會有人敢忽視她,更不會遭到逮捕或遣返。但在當年,恐懼淹沒一切,擁有的只有擔心受怕的心。

 

然而,如果她跟其他所有正常的美國小孩別無二致,會是什麼感覺?

身為一個真正的美國人,究竟是什麼樣子的?

 

※ ※ ※ ※ ※

 

在這個關於移民、家庭、歸屬感與身分追尋的故事中,王乾回望童年的真相,拒絕讓恐懼與謊言占據所有發聲空間。她以童年的自己為視角,時而殘酷、時而幽默地述說作為黑戶的生活經歷、父母為生存而掙扎的模樣,以及對何處為家的迷惘。

 

長期以來,非法的身分讓王乾只能省略關鍵的真相、埋葬童年的自己,只為尋求安全感與不容質疑的歸屬。但那害怕的小女孩卻在她的影子中住了下來,始終向她提醒自己的存在,直到有一天在通勤路上,她打開手機備忘錄,一字一句寫下長久不敢記起的移民經驗。本書表面上描寫一段艱難而重大的童年往事,實際上卻是為過去留下記錄,成為生存的證明。

 

「我擁有了美國夢告訴我應該去追求的一切,但我花了很多時間才認識到真正的成功不來自物質上的富有。我現在所擁抱的美國夢,是真正誠實地面對我自己,並了解我的童年其實深深形塑了我這個人,並且持續引導著我前進。」──王乾

作者簡介 |

王乾(Qian Julie Wang

 

1987年生於中國,七歲時隨父母移民美國。畢業於耶魯法學院和史瓦斯摩文理學院。曾擔任商業訴訟律師,現為Gottlieb & Wang LLP 律師事務所合夥人,致力於教育、公民權利、身障、歧視等相關案件。文章散見於《紐約時報》和《華盛頓郵報》等報章媒體。現與丈夫、兩隻搜救犬鹽巴和胡椒居於布魯克林。

 

王乾在2016年正式取得美國公民身分。在此之前,她鮮少對任何人、甚至父母談起作為無證黑戶的過往。本書是王乾的第一本書,書名取名為「美麗國度」,是為了反映諸多外來者對美國這個國家的美好想像,但現實是,不同移民的背景或條件差異可能使遭遇大相逕庭。寫這本書,除了拾起過往,她也嘗試為仍不敢發聲的群體講出心裡話,而過去的經歷不該被遺忘、也不該被視為老生常談。

譯者簡介 |

楊詠翔

 

師大教育系、台大翻譯碩士學程筆譯組畢。每天都要睡到自然醒、喝手搖杯、大聲聽重金屬音樂的自由譯者。譯有《聽見生命之聲》、《樹木博物館》、《中國的新冷戰》、《創建之道》等多部非虛構著作,以及小說《Dark Souls思辨的假面劇》、《四十我就廢》、《巴別塔學院》(合譯)、《七殺簡史》、《黃色臉孔》。譯作賜教、工作邀約:bernie5125@gmail.com

目錄 |

過去如何開始 

 

0║家 

1║上升 

2║跳舞和影子 

3║B型 

4║美麗國度 

5║絲 

6║母語人士 

7║餃子 

8║壽司 

9║燈火 

10║且林士果 

11║頭髮 

12║血拼日 

13║麥當勞 

14║過夜 

15║活板門 

16║腳踏實地 

17║愛阿姨 

18║常態 

19║瑪麗蓮 

20║塗鴉 

21║茱莉 

22║醫院 

23║媽媽們 

24║手術 

25║資優 

26║畢業 

27║電子雞 

28║團體 

29║離去 

30║回家

 

未來從何展開 

致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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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摘 |

美國跟大家承諾過的一點也不一樣。一切聞起來都很怪,看起來也截然不同。我們住在一個爸爸說叫作布魯克林的地方,身旁來去的大多數人都有著棕色皮膚和黑髮,除了我們的廣東人包租婆之外,我們幾乎很少看見半個長得跟我們一樣的人──而且就算見到了,他們也永遠都不會用中文跟我們說話。我在想,我們是不是拋下了世界上唯一擁有我們同類的地方。

我們的新家是一間房間,位在三層木造房子的二樓,房子的地板總是在我們的重量下嘎吱呻吟。我們這層樓的另一間臥房,則是由來來去去、像是乘著輸送帶前來的新移民占據,他們就跟我們一樣,只能剛剛好湊出足夠的錢付房租而已。再隔壁的一扇門,則是通往一間所有人共用的浴室;媽媽在美國交代我的最初幾件事之一,就是我在裡面時,務必永遠都要把門給鎖上。我們已經不在中國了,我不能把門放著沒鎖,而且我最好也都不要讓門開著。

一樓也有兩間臥房,另一個家庭住在其中一間,爸爸說他們是波多黎各人──就算是在中文裡,這幾個字我也聽都沒聽過。共用的廚房也在一樓,雖然這是我所住過最糟糕的房子,卻擁有我見過最巨大的廚房。中國的廚房是女性的領域,所以和外屋共屬家中地位最低的空間,通常會遭貶低為最狹小、最骯髒、最不通風的區域。而即便我們得和屋子裡的所有人和所有蟑螂共用新廚房,這個廚房還是有個中島,跟一間人可以走進去的儲藏室。

出於某種理由,我們的包租婆喜歡在大家吃飯時躲在那間儲藏室裡。她是個嬌小的老婦人,面容友善、一頭白髮、駝著背的樣子讓我想起蒸包子。每一次我們在廚房裡時,我要是說了些什麼,爸爸都會要我住嘴,並指指儲藏室,提醒我那個駝背的嬌小婦人在裡面。第一個月我完全不相信他,直到某天吃完晚餐後,我把燈關掉並躲在中島後頭,才過了幾分鐘,我便聽見儲藏室的門嘎吱打開,屋子的地板也因為新動靜和重量的轉移發出呻吟。我從中島的角落窺探出去,發現我們包租婆佝僂的背正朝門口移動。

她身後的儲藏室門沒關。我從沒見過那扇門打開過,所以把握機會跑了進去,將身後的門緊緊關上,門把的喀噠聲在整間木頭房間中迴盪。門邊有個通風孔,就在其中一面牆的底部,我滑下身子,把眼睛靠在木板條上。當然囉,我可以清清楚楚看見外頭。身體側躺著,雙眼從通風孔往外望的我,待在堅硬的地板上,等著某個人出現可以讓我監視,這肯定沒有太難受,因為我竟然陷入夢鄉。

我記得的下一件事,就是醒來看見老婦人的雙眼,布滿皺紋,且因白內障而汙濁。她正大喊著我無法理解的廣東話,身體的重量靠在刮痕滿布的拐杖上。隨著所有的血液衝上我的臉,我尖聲噴出一句道歉:「對不起!」接著,我便從敞開的門溜走,然後三步併作兩步蹦跳上階梯,回到我們的房間。

我記不得這整段時間媽媽和爸爸人在哪,只記得在美國,他們留下我自己一個人的時間,比以往都還多。他們從未發現這起事件,即便我在之後幾天都提心吊膽,等待著我的懲罰降臨。而我下一次看見儲藏室的門再度打開,那個小房間已經不再空蕩蕩的了,反倒是裝滿了一袋袋的米跟一罐罐的貓食。

 

 ───

 

在我們新家的夜晚,媽媽和我會頹坐在黑暗中,遠離窗戶。每一次我往窗邊或光線靠近一丁點,媽媽都會大叫:「危險!」危機四伏──根據媽媽的說法,我們所在新國度中的一切都很危險,甚至連走近窗戶或開燈都是。外頭的碰碰聲是槍聲,她說,而要是他們看見我們在家裡,就也有可能會對我們開槍。

我從不質疑她告訴我的事,而且我也害怕到不敢問為什麼會有人想對我們開槍。

所以我們每晚都坐在黑暗中,我坐在我的小床上,離媽媽只有幾公分,她則坐在多多少少大了一點的床上。我們兩人都坐得直直的,並靠在窗戶對面的牆上,直到聽見爸爸疲憊的腳步聲爬上樓梯,來到我們的房間。他總是一走進來就開燈。

「為什麼關著?」

燈為什麼關著?爸爸總是這樣一成不變質問媽媽。根本就沒必要,他堅稱,可是媽媽只要爸爸不在,就會變得對美國的一切都很不確定。

「乾乾,妳看。」爸爸說,手上拿著一個棕色紙袋對我示意。他用古怪的方式拿著袋子,抓在側邊,用兩隻手水平捧著。

「什麼?」

「妳開呀!」打開袋子,他命令。

所以我從他手上搶過袋子,然後轉成垂直狀,本來就要這樣的吧,我心想。

「小心!」爸爸說。

  我總是很疑惑為什麼在中文裡「小心」會代表「注意點」。

打開這個袋子讓我想起有一次望進一隻鬥牛犬的嘴巴。那是媽媽的朋友帶過來的,狗兒直接朝我跑來,熱氣吞噬了我的臉,並漫進我的毛孔,一股濃烈的臭味讓我暈頭轉向。

「狗!」我厭惡大喊,害得我爸媽都大笑出聲。爸爸解釋說裡面沒有狗肉啦,這只是美國人叫作「披薩」的東西。

我拿紙袋的方式,使得披薩自己捲起來了,變得好像是包了內餡一樣。我咬下一口時,起司還拉長牽絲,黏黏的,卡在我的手指、紙袋、下巴上,害我也開始傻笑了起來。這個可怕、驚人、好吃的物質到底是什麼啊?而且為什麼我現在才第一次吃到?

我花了一秒才發現切片的棕色蘑菇,也完全不像我以前吃過的任何東西:有點彈性,也沒那麼有味道。大聲咀嚼了第二口「披薩」後,我遞給媽媽,光是品嘗還黏在我手指上的屑屑就很滿足了。

棕色的紙袋裡只有一片,是我們一家三口的晚餐。我已經學會美國這裡的餐點都更小份,我們吃的食物很快就能讓我們填飽肚子,起司和乳製品是我們從前很少吃的東西。但我總是在一個小時內又會餓起來。吃美國人的食物,就像是大口吞下巨大且馬上就會帶來滿足的氣泡。

 

 ───

 

  流浪貓是我們新家中我最喜歡的一部分。屋子有個圍起來的後院,全都是貓,院子各處,老包租婆放置了一碟碟便宜的貓食,混雜著米飯和一碗碗曾經很新鮮、但很快就因落葉、塵土和雨水而變得汙濁的水。院中有五顏六色的貓咪:長著黑色斑點的白貓跟虎斑貓。中國幾乎沒有什麼流浪動物,而當大舅舅告訴我,我在美國會看見前所未見的事物時,我從來都沒想像過,竟然可以這麼幸運地生活在群貓之間。但假如貓咪算是某種跡象,代表的卻是美國會充滿不可靠的朋友。我每天出去都會心懷希望,覺得會找到牠們,而有些日子牠們確實也會在,友善又誘人,可是其他日子,牠們卻若即若離,躲在裂縫和角落中,害我得到處找。而牠們的眼睛似乎也會隨著天氣改變,前一秒還充滿仰慕,下一秒就散發輕藐,感覺牠們的心情就像我們的生活一樣瞬息萬變。

我在院子裡也找到了另一個更為堅定不移的朋友。院子的後牆連著一個狹窄的平臺,上方有個微微突出的屋頂。在平臺上,有個佛教神龕,放著一張張裱框的照片,裡面的人長得很像包租婆,年齡卻老少交錯,此外還有線香跟一盤盤水果。平臺末端,則放有我這輩子見過最小的電視,寬度大概只有三十公分吧。

我第一次過來平臺上時,唯一的聲響來源,是來自小電視上播放的《辛普森家庭》;沒有半個字是我聽得懂的,但鮮豔的色彩和長相古怪的角色,依舊讓我目不轉睛。裡面的白人膚色是深黃色的,中國人角色則是淺黃膚色。我知道他們應該是中國人,是因為他們的眼睛更細、更長、更斜,在那之前,我都不知道中國人的眼睛看起來應該要是那個樣子的,但這很快成了我看待自己的方式,讓當時的我認為,我的眼睛一定是哪裡出了問題。

從白人凝視的角度看待我的種族,讓我想起爸爸在中國時和我分享的一個故事。他的某個英語教授同事先行來到美國,但跟他不同,這位同事後來回到中國講述她的經驗。她告訴爸爸,自己先前從未發覺過,我們的臉孔有多麼扁平,以及白人的臉又是多麼立體跟起伏有致,還擁有我們十分羨慕的突起眉毛、臉頰、鼻子,而這一切,在她聽見有個白人同事說她是「鬆餅臉」時,便深深烙印在她的靈魂之中。當時爸爸和我都笑了起來,覺得這還真是我們這輩子聽過最荒唐的事了。但是,那個同事本人卻並不覺得這有多好笑,她告訴爸爸,還用英文以示強調:「我日夜以淚洗面。」

破天荒第一次,我也感受到了她的哀傷。不過我試著安慰自己,反正《辛普森家庭》裡的每個人都長得很怪嘛,比如說,媽媽美枝的髮型就很不可思議:又高又長,還是藍色的。我開始每天都在同樣的時間到神龕去,幾天後,我就認得出大部分角色了,他們暴凸的雙眼,鋸齒狀的尖頭跟所有一切。

隔週,爸爸帶了台小電視回家,他是在人行道上的垃圾袋旁找到的。這台電視甚至比神龕邊那台更小,塑膠外殼的背面還延伸著一道裂縫,但我超愛這台電視的,讓我認識了PBS兒童台,是一整個世界的新朋友。爸爸得去上班,媽媽也得去找工作,可是現在還是夏天,學校根本還沒開學,所以有好幾天,我都獨自待在我們的房間裡,還得到嚴格的指示,絕對不准離開,除了去上廁所以及去廚房找東西吃之外──而且,我還得把食物拿回來,並在房間裡吃。在這漫長的幾個小時期間,電視和我成了同道中人,跟我一樣,難過又孤單,被體積更大、裂縫也更少的媽媽給遺棄在路邊。

我們房裡的電視永遠都開著,就連我在讀書或小睡的時候也是。那些免費的頻道,FOX五台、PBS十三台,以及後來出現的UPN九台跟WB十一台,讓我的生活感覺沒那麼空洞。離開中國以前,我從來沒獨處過,所以身邊再次環繞著其他人的聲音還蠻不錯的,就算他們是身在一個小螢幕裡,就算他們講的是一種我還沒學會的語言。尤其是PBS兒童台,從我後來會認出是《閱讀彩虹》(Reading Rainbow)及《羅傑斯先生的鄰居》(Mister Rogers' Neighborhood)的節目中,為我提供了替代的家人。不久之後,新的節目也加入了我的大家庭,例如《拼圖地》(The Puzzle Place)和《許願骨》(Wishbone)。雖然我的父母不在,羅傑斯先生卻在,告訴我世界上只有這麼一個我,而且他就跟我一樣喜歡我自己,即便我當時的英文能力還聽不懂。

我最愛的節目絕對是《拼圖地》。只要電視在播,我總是相當享受,就算是重播我看過的集數也無妨。我很喜歡所有玩偶看來好像全都是朋友,就算他們那麼不一樣;每個種族都各有一隻玩偶代表,而這樣的安排讓我覺得再適合不過了。縱使玩偶的臉暗示著他們的種族,但他們看來全都頗為類似,充滿人性又開心。

在所有玩偶中,我最喜歡的是茱莉。她也是中國人,三不五時,她都會分享來自我們文化的事物,而且我也能夠穿透英文的濃霧辨識出來。在那些時光片段間,幾乎就像是我又回到家了。

 

───

 

不過現實生活中,我們很偶爾會看見的中國人卻跟茱莉一點也不像。我第一次在街上看見另一個中國人時超興奮的,高興到甚至要張嘴大叫「你好」,唯一阻止我的,就是媽媽曾警告過我不要隨便和陌生人講話。

不要跟任何人講話,她說,我們不能信任別人。

誰都不行嗎?那警察呢,媽媽?

誰都不行。尤其是警察,假如你看到有人穿制服,就掉頭往反方向走。

為什麼啊,媽媽?

因為很危險。我們在這裡是不合法的,別信任任何人就對了。

我不懂這話是什麼意思,但每一次我們經過其他中國人,我也都能分得出來他們也不信任我們。他們臉上有種表情,我以前在中國從沒看過。我盯著他們時,他們的目光並不會對上我的,他們也不會露出微笑,精疲力盡的陰影籠罩了他們的臉。美國對他們做了某些事,導致他們永遠改變了。我第一次看見相同的表情,是在機場時爸爸的臉上,而這也成了我在美國認識的爸爸臉上永遠掛著的表情,害我也開始懷疑,我看起來是不是也像這樣。每天晚上在共用的浴室裡,我都會盯著我自己在鏡中的倒影,戳起我的臉頰,並拉著我的眼皮,我每一次都很困惑,我看起來沒有差別啊,但為什麼一切感覺起來,卻又這麼、這麼不同呢?

媽媽和爸爸也被陰影籠罩了。他們有時候依然相當關心我跟寵我,但更常是心不在焉,彷彿身在別處,一邊嘆氣一邊對彼此說一些在我聽來毫無意義的艱深字眼。他們用的很多字,我以前都從來沒聽過,也從沒聽過這些字像這樣子全都糾結在一塊,從疲憊的舌頭滾滾湧出。

我有問題想問的時候,都必須至少重覆問兩次,媽媽和爸爸才會注意到。「媽媽,這是什麼?」我會問及我們身旁所有無窮無盡的新事物,可是媽媽和爸爸到了現在仍彷彿行屍走肉。他們似乎總是在四下張望,搜索掃視著周遭的環境,像是在尋找些什麼。但願我能幫他們找到正在找的東西,不管那究竟是什麼,如此一來他們才能再次將注意力放回我身上;就連我們邊唱邊跳〈小母猴〉時,而這件事現在我們也已經很少做了,爸爸的眼裡竟也都會有種縹緲恍惚的神情,告訴著我他其實人並不在這裡。〈小母猴〉曾是他一天中的精采時刻,現在則成了個負擔。

至於陌生人,我開始害怕起他們帶來的羞愧。我不再是個普通的小孩,而我所做的一切都是錯的,即便我並不懂到底是為什麼。我很快學會這麼做不可以──就算用中文也不行──不能在地鐵上問爸爸為什麼黑人會有那樣的頭髮,因為這會害他笑出來,對方則會不大開心。我也學會只要我們的室友在廚房裡,那就不要進去,因為他們會拉拉眼角,並對我做鬼臉。我還學會吃東西時不要發出太多聲音,因為即便我們應該要這麼做,好讓媽媽知道我們很享受她做的食物,但在美國這麼做的話卻只會讓其他人嘲笑我們。

最重要的是,我學會我們現在是「chinks」了,雖然我不被准許使用這個字。幾乎天天,某個人在街上走過我們身邊時,都會這麼對我們說。我第一次聽見這個字時,是個騎著腳踏車經過的大男孩從車上傾身,並對準我的耳朵大聲喊道;之後好一陣子,那隻耳朵聽見的一切都變得像是從很遙遠的地方傳來。媽媽當時嚇了一跳,還尖叫出聲,但我會知道這回事,完全是因為我是用另一隻耳朵聽到的。

那天,我們回家問爸爸那個字是什麼意思,但他拒絕告訴我們。接著我說,那八成是美國叫中國人的字吧,我們就是叫作這個:「我們現在是chinks啦,爸爸!」這讓爸爸從他遙遠的夢境中醒轉,而他開口前直視著我的雙眼深處:「這是個非常糟糕的字,乾乾,妳永遠都不可以用。」然後,就跟剛才一樣突如其來,他又別開目光、心思再度飄走了。

我想要奪回他的注意力,非常想要。所以我考慮再講一次那個字,因為這招似乎有用。但我反倒只是坐在那裡,擔心我可能又會再做錯事,並且邊聽著我受傷那隻耳朵中的嗡嗡聲,邊咬著我的嘴唇內側。

 

───

 

  我很快學會大家都很危險。但我也學到有某些特定的表情,像是生氣和冷淡,我可以掛在臉上,好讓大家離我稍微遠一點。每次我離開家裡,就會開始戴上一張這類表情的面具。

面具不一定無時無刻都有用。某天,媽媽和我走在我們的社區中,經過一間破舊的老屋;屋子和人行道之間有一道柵欄,上頭的鎖鏈扣環坑坑巴巴,到處也都鏽跡斑斑。大門只有一道鉸鏈與柵欄相連,其他都鬆脫了。媽媽和我幾乎都已經完全經過柵欄了,這時,我們看見有個白色的東西從屋裡炸出來。大門和柵欄根本就沒有什麼抵擋功用,而那個東西起初朝我們衝來時,也只不過是一團模糊。隨著其猛撲上來,我也只看見一個大開的下巴、長滿牙齒,並在空氣中猛咬。

我躲開並護著我的臉。承受衝擊的是我的手臂,但當我抬頭看時,卻找不到一絲血跡。我手臂上的皮膚竟神奇地毫髮無傷、全身而退,雖然我的右邊袖子已經碎成片狀。到了那時,狗主人才從屋裡出現。他跟他的狗一樣白,而那隻狗現在正狂咬著我袖子的破布。我們可以看得出來,那個男的有看到發生了什麼事,但他一句話也沒有表示,臉上還掛著洋洋得意的輕蔑笑容。而媽媽也跟他一樣默不作聲,還抓著我的另一隻手臂把我拖過街區,我的雙腳磕磕絆絆跟上腳步,破爛的右邊袖子則是在身後追逐著我們的風中翻飛。

 

(摘自:《美麗國度》,〈4║美麗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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詳細資料 |

書籍代號:3ABK0009

商品條碼EAN:9786267445587

ISBN:9786267445587

印刷:單色

頁數:368

裝訂:平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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