奧拉與花葉：追尋真相的樹葉地圖

第一章

紫草

葉子：可製成治療發炎和感染的藥膏。又名「編骨草」。

荊棘溪村早就該被廢棄。那是一個冷颼颼、潮溼、死氣沉沉的地方，木屋沿著一條泥濘的河流緊挨在一起，彷彿害怕掉進湍急的河水，或是被樹林吞噬。孩子們不適合待在這霧氣瀰漫的森林和荒蕪的沼澤。冬天漫長陰暗，灰濛濛地讓人難以忍受；沒有人期待裹兩件羊毛衫，堆疊柴火，撿拾落下的梨子，在霧裡生活。除了奧拉．卡森。

十二歲的奧拉擁有一頭深棕色的頭髮，一雙被荊棘劃傷的手，臉上的表情總是堅決地雙眉緊鎖。她身上穿著從未換過的男孩馬褲，散發蜂蠟味的油布外套，和一雙厚皮靴。她的家是個小小的木屋，以前曾是農夫存放木柴的地方。木屋位於村莊的邊緣，在黑刺李和蘋果樹纏繞的樹林間。奧拉以前和媽媽住在一起，媽媽過世以後，她獨自生活。她照顧一座野生花園，野生花園也照顧著她。她不需要其他人。

那天下午，在鵝灰色的光線下，奧拉凝視灌木叢，腿部膝蓋以下深陷在蕁麻裡。這是九月的第一天，季節正在更替。霧氣低垂，籠罩河面，花園盡頭的蕨類和紫草結滿蜘蛛網。在她周圍，植物低語，聲音彷彿在交錯的莖葉裡閃閃發光。

從莖上摘取！酸模喊道。

你需要不只兩片葉子。蓍草說。

不，從葉尖上取一點點就好！蕁麻堅持。

奧拉說：「我知道怎麼做藥膏。」她挑選蕁麻，用刀子小心翼翼修剪，在刺毛碰到她之前摘下葉子，塞進口袋。

「隊長」被她拴在木屋門廊，看起來很孤單。牠的一隻馬蹄受傷了，她得在傷口惡化前取出感染的地方。

牛筋草！紫色的柳穿魚草大喊。

蘩縷！銀扇草歡快地說道。

「嗯。」奧拉穿過雜亂的蕁麻，黑莓灌木勾住她的外套和馬褲。「也許吧，好嗎？」她一邊說，一邊剝掉帶刺的莖。「我有重要的事要做。」

她蜿蜒穿過扭曲的老蘋果樹，朝小溪走。「蕁麻、紫草、黏土。這些是我需要的。」

一定有效。紫草驕傲回應。

奧拉用袖子擦去鼻子上的霧氣，剪下紫草葉。她非常熟悉這些葉子——寬大、帶細小的刺毛。夏天時，紫草會開滿鈴鐺造型的淺粉色花朵，有些植株的花朵是紫色或白色的。厚實的葉片可以用來製藥——治療燒傷和瘀傷。有一次，她用浸泡過蜂蜜的紫草葉，像繃帶一樣纏在麻雀受傷的腿上，就像媽媽教她的。奧拉煮粥餵食麻雀，直到牠康復、飛走。

紫草總是有效。

希望第三次會成功。紫草說。

奧拉咬唇。「希望如此。」今年夏天，隊長的腳惡化了三次，每次她都按照媽媽教的方法治療。應該不會再復發才對。第一次，她加入大量的酸模。上個月，她添入向蘋果樹上的蜜蜂取來的蜂蜜。

不行——不夠！再多一點酸模！黑刺李樹籬說。

再多一點蓍草！金盞花喊道。

「好了，好了，我聽到了，你們知道的。」

奧拉撥開眼前的溼髮，在昏暗中仔細觀察紫草葉。它們比平常小，有黑色斑點。奧拉試圖用手指擦去，但斑點似乎成為植物的一部分。

這些葉子不好。蘋果樹下的苔蘚說。

還是可以用！紫草說。

你需要松樹。苦艾說。

松樹的汁液、樹脂和焦油。松焦油！花園說話了。

「松焦油，沒錯。」奧拉心裡還在想著紫草。她把葉子放進口袋，拖著沉重的腳步回到木屋。隊長朝著樹籬張望，嗅聞空氣中的味道。牠的鬃毛纏滿牛蒡刺，斑駁的毛髮沾滿泥巴。

「別想黑莓啦。」奧拉說給隊長聽，並在牠耳後抓撓，那是牠最喜歡的地方，抬起牠毛茸茸的腿，檢查受傷的腳蹄。隊長掙扎一下，奧拉輕聲安撫，輕拍牠瘦削的身體。腳蹄散發難聞的氣味，後腳跟還有東西滲出。她從口袋掏出一捆葉子，試著挑出沒有黑斑的葉子。隊長興奮地嗅聞。

松樹更好。苦艾嘀咕。

「先試試我的辦法吧。」奧拉從門廊的長椅下拿出石臼，將葉子搗成糊狀。「完成啦。」她邊說邊加入灰白色黏土，看著它變成預期的綠色。「可以了。葉子沒什麼問題，只是過了最佳狀態。」

嗯。腳邊的酸模葉說。

是嗎？苦艾問。

「沒問題的。」奧拉做最後一次攪拌，抬起隊長的馬蹄，塗上綠色藥膏，再用一塊乾淨的亞麻布固定。藥膏的顏色開始變成比平常深一些。

奧拉在馬褲上擦手。「下次逃跑時，離村子遠一點，那裡有太多玻璃、釘子和麻煩。我不想失去你。」

隊長低下頭聞聞腳，噴著鼻息。

奧拉揚起一邊的眉毛。「看起來沒問題。你很快就會覺得好多了。」

植物們在她身後低語。

 「我能聽見你們說話，知道吧？」她說。

松焦油。植物們異口同聲地說。

松樹和白蠟樹，煮到黏稠！常春藤說。

奧拉投以輕蔑的眼神。「我都說『不』了。」她擦了擦鼻子上的霧氣，把刀放回口袋。「隊長會沒事的。咖啡快要燒焦了，我還得去摘紅蘿蔔做晚餐。我不會去找松樹。我知道我在做什麼。」

但她知道常春藤是對的。多年來，常春藤守護著花園；它用粗壯的根牢牢地盤繞在木屋的地基上。

紫草不夠。常春藤說。松樹，否則牠會死於感染。在村外，在邊界森林。

奧拉瞇眼，往荊棘溪的方向望。一條蜿蜒的小路從河邊延伸，木屋被雨水浸濕，沿鵝卵石街道排列。燈亮了，酒館和小教堂周圍聚集陰影。更遠處，一排深色的松樹守護著村落。奧拉手臂的汗毛陣陣刺癢，雙腿沉重。

你害怕了。苦艾說。

「我不怕。」奧拉嘟囔。每次她上村子去，都沒有好事發生。

奧拉走進屋內，閂上身後的門。她為自己倒一杯橡果咖啡，在火爐旁暖腳。她的靴子在潮濕的空氣中散發著裊裊蒸氣。她不時向外張望。隊長可憐地抬起一隻腳站著。藥膏慢慢地滴在亞麻布上。奧拉想起有斑點的紫草葉，她嘆了口氣。火爐旁的木箱裝著媽媽的書。現在已經不適合翻閱。她可以靠自己。

黃昏降臨，野草低語，飛鳥歇息。

不能再等了——不能再等。犬薔薇喊道。

該出發了，鼠尾草說。該出發了。

奧拉喜歡隊長的黑眼睛和鼻息，儘管她從未對別人說過。對其他人來說，牠只是一匹馬——在蘋果樹旁吃草，為菜園施肥。但對奧拉來說，牠是朋友。除了植物，隊長是她唯一的朋友。她不能失去牠。

「好吧。」她看著那些樹說：「就用松焦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