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文5】
《蘭亭序》
天下第一行書
◆歷史源流
行書誕生至今,一直是各種書體中最受書家和世人喜愛的體勢,這皆由於行書與生俱來的一些特質而成,例如比楷書流便,比草書易讀,上手也不難,有著巨大的親和力和民俗意識,所以歷久不衰。時至今日,行書也是書法創作中數量比例最大的一體。
行書自東漢中後期,在日常隸書俗寫體的簡化、草寫(草隸)過程中,逐漸演變成一種獨立的書體。敦煌出土的《永和二年(西元一三七年)簡》、西安出土的《永壽二年(西元一五六年)朱書陶瓶》、亳州出土的《延熹七年(西元一六四年)磚刻》等是行書的早期雛形。這時的行書與成熟的二王行書相比,還有相當明顯的距離。這種差別主要表現在體勢上還殘留著舊有隸書的書寫習慣,如捺角的波挑,用筆上不太連貫,點畫之間沒有強烈的呼應,線條組織也顯得鬆散,不緊湊等。
相傳行書為東漢劉德升(劉為漢桓帝、漢靈帝時期書家)所創,這不太合乎邏輯,因為一樁歷史事件,一人之力無法完成,合理的說法應該是,劉在大眾創造的基礎上加以整理、規範而已。從漢魏至東晉初年這一階段是行書的逐漸普及和成熟期,此時出現了一批有名有姓的行書書家,如漢末魏初的鍾繇、胡昭(二人皆學於劉德升)等。樓蘭殘紙(如《濟呈白報殘紙》、《正月廿四日殘紙》、《九月十一日殘紙》)真實地反映了西晉行書的基本面貌。
從書法本體上看,此時的行書隸意尚存,書風簡樸,在書寫節奏上,對比要素不多,但與東晉成熟的行書比較,已差距較小。到了東晉,行書最終成熟,形制已基本定型。王羲之一變漢魏質樸的書風,融古納今,創造出妍美流便新書體,走出後人津津樂道「神韻蕭散」的晉人書風;其子獻之,繼承父親書藝,敢於創新,另闢蹊徑,與其父將行書推向嶄新的高度。後人稱之二王。二王在行書發展史、甚至中國書法發展史上,皆具備無可比擬的地位。在行書的筆法、結構、章法構成、行氣節奏等書寫元素的探索上,二王作出了歷史性的貢獻。從此之後,行書大大發展,但多從二王中來,直至清代碑學之興起。而這就是後世所謂的帖學派系,王羲之可謂帖學派系之祖也。
帖派大家中,智永、虞世南、陸柬之、蔡襄、趙孟頫等繼承其平正一路;王獻之、李邕、米芾、王鐸等繼承其欹側一路。千百年來,帖學書法一直散發出迷人的魅力,雖然客觀上受到碑學的衝擊,但在審美、取法多元的當代,隨著書法教育、研究的深入開展,其可持續發展之趨勢愈來愈清晰。歷史總會適時地矯正事物發展的正確方向。
王羲之在書法上所作的貢獻除了理學上的意義外,其大量的行書作品(幾乎皆為摹本)也為後世的取法帶來便利。其中,《蘭亭序》代表了行書技法的最高理想。
《蘭亭序》是東晉永和九年(西元三五三年)三月初三王羲之為蘭亭雅集所撰寫的一篇序文。是日也,王羲之與謝安、孫綽等四十一位文人雅士到山陰蘭亭(今浙江紹興)行「修禊」之禮,以除晦氣。大家在「崇山峻嶺、茂林修竹」、「清流激湍」、「天朗氣清、惠風和暢」的優雅環境中,暢敘幽情,飲酒作詩二十六首,眾人公推王羲之為此次雅集作序。書聖乘著酒興,用鼠須筆在蠶繭紙上一揮而就,一件千古傑作就在不經意之間誕生了。《蘭亭序》不光是書法史上的傑作,也是文學史上的一篇美文,作品的藝術格調和文學意境相得益彰,歷代書家莫不頂禮膜拜。
◆藝術風格
王羲之的書法成就獲得帝王的極大肯定,如南朝梁武帝蕭衍。梁武帝本人貴為一國之君,其政治、軍事才能,在南朝諸帝中堪稱翹楚,功績地位不在另三位開國皇帝之下,但他更是一個多才多藝學識廣博的學者,長於文學、善樂律,尤精書法。從小接受正統的儒家教育,「少時習周孔,弱冠窮六經」,為他在學術研究和文學創作上奠定堅實的基礎,史書稱其「六藝備閑,棊登逸品,陰陽緯候,卜筮占決,並悉稱善。……草隸尺牘,騎射弓馬,莫不奇妙」。他認為王羲之書法「字勢雄逸,如龍跳天門,虎臥鳳闕,故歷代寶之,永以為訓」(見《古今書人優劣評》)。
再一個就是唐太宗李世民。他在為《晉書.王羲之傳》寫的一篇贊辭中,歷數各家書法之短,惟獨盛讚王羲之,謂:「詳察古今,研精篆素,盡善盡美,其惟王逸少乎!觀其點曳之工,裁成之妙,煙霏露結,狀若斷而還連;鳳翥龍蟠,勢如斜而反直。翫之不覺為倦,覽之莫識其端。心慕手追,此人而已;其餘區區之類,何足論哉!」(見《王羲之傳論》)在中國古代,一位君王親自為書家作撰述,甚為罕見,而經過皇帝的大力提倡,王羲之書法漸漸成為書法之正宗,也就成就了有唐一代的尊王書風,這對後世書法的發展帶來極大影響。從另外一層意義上看,也使得書法審美的視野趨於狹隘。
當然,書論家的評述似乎更理性一些,如袁昂在《古今書評》中說:「王右軍書如謝家子弟,縱復不端正者,爽爽有一種風氣。」孫過庭《書譜》:「是以右軍之書,末年多妙,當緣思慮通審,志氣和平,不激不勵,而風規自遠。」李嗣真《書後品》:「右軍正體,如陰陽四時,寒暑調暢,岩廊宏敞,簪裾肅穆。……可謂書之聖也。若草行雜體,如清風出袖,明入月懷。」
《蘭亭序》真跡作為王氏家族的傳家之寶,到唐代王羲之七世孫智永的弟子辯才手裡時,被酷愛羲之書法的唐太宗「騙」到手。太宗遂命當時的摹書高手如韓政道、馮承素、趙模、諸葛貞等人,用雙鉤填廓的方法勾摹數本,以賜近臣,於是才有《蘭亭》摹本散落人間,真跡則被太宗殉葬昭陵,天下第一的行書傑作就這樣在人間消失了。後世所傳的《蘭亭序》為虞世南、褚遂良臨本,馮承素摹本,刻本有「定武本」(相傳據歐陽詢的臨本所刻),其中馮承素摹本勾摹細緻,牽絲連帶歷歷在目,最接近原作,所以名聲甚旺,對後世的影響也最大。
《蘭亭序》,又名《蘭亭集序》、《禊序》、《禊帖》。全文二十八行,三百二十四字。馮承素摹本為紙本,由兩幅楮紙拼接而成,質地光潔精細,因卷首有唐中宗李顯神龍年號小印,故稱「神龍本」,縱二四.五公分,橫六九.九公分。
◆臨摹要點
《蘭亭序》的高度藝術性,表現在:
一、筆法
起筆、行筆、收筆等三段均作精細處理,無絲毫懈怠:所以,作為行書教學的範本,《蘭亭序》歷來具有特殊的意義。只是其過於精熟的牽絲映帶、嫵媚的體勢,若取法不當,則容易趨向流俗罷了,但對於訓練筆性的靈活度還是有其正面意義。
用筆靈活多變:中鋒、側鋒交替使用,藏露結合,運筆過程跌宕起伏,開合較大,線形多變。「曲線」作為《蘭亭序》中的基本筆法,有其不可忽視的重要性,「作品的用筆方法直接決定風格的大致導向」。《蘭亭序》的用筆上有兩個明顯的特徵:「一是筆畫的跳蕩,另一個是線形的多變。因此,強調提按動作的明確性與準確性,成為臨摹能否取得成功的重要標誌,平拖與直畫是絕對與之南轅北轍的。」這段話的意思很明確地道出用筆上力度節奏(跳蕩起伏)及曲線(不可平拖與直鋪)在臨摹中,實乃占據重中之重的地位。
筆勢上處處隱含無窮的生機活力:在臨寫時要注意,除了顧及線條完整刻畫的同時,還要聯想到筆勢的走向,使其活而不死。
二、結構
貌似平正,在細微之處卻極盡變化之能事:更加強調欹側取勢,不求對稱的形式美而強調揖讓的內在呼應,不求均勻的穩定而強調對比的視覺衝擊,這是後世趙孟頫類在取法上所忽略的地方,也恰恰反映出王羲之行書「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的自然、自由之神趣也。另外還有一些細節,如:
形體大小穿插:通篇看來字形都被有效控制在一個合適的「度」內,但又能在自然之中求變化,而這種變化講究的不是「陽春白雪」與「下里巴人」的巨大反差,而是一切看似皆在不經意間。這需要筆墨技巧和深厚的功力,也需要超然的天賦和蕭散的個性,王羲之所受道家思想的影響在此得以體現。黃庭堅《山谷論書》云:「右軍筆法如孟子道性善,莊周談自然,縱說橫說,無不如意,非複可以常理拒之。」
字法多變:同字異形在《蘭亭序》中是其構字多樣化之一絕。世人常舉文中二十「之」字、七個「不」字、五個「懷」字、三個「盛」字之多樣造形,無一雷同。
三、行氣章法
開創了行書布局的新格局,對後世影響較大。
縱有行、橫無列,上齊下不齊的整體構成:這種布局依然是目前行書創作中取法之大多數。
行軸線的巧妙連貫:透過上下字之間的大小錯落、穿插,字間距的疏密變化等要素的運用,使行氣流暢,字字成趣。包世臣《藝舟雙輯》謂:「《蘭亭序》神理在『似奇還正、若斷還連』八字。」在行行之間也講究疏密的空間對比,此作前四行間距疏鬆,從第四行到第十六行稍緊,為過渡,從十六行到二十八行較為緊密,這種空間節奏的變化,也反映出作者在創作時的心理變化狀態。透過這些構成使其整體布局顯得平正中有跌宕,整齊中有變化,渾然天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