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消失的知識分子
走進一個熟悉的房間,隨即辨識出新增的東西,像是一盞燈、一幅畫、一座鐘,是件稀鬆平常的事兒;步入熟悉的房間,立刻指認出最近才被移走的事物,則較為稀罕。雖然我們的眼睛和耳朵不費吹灰之力即可察覺出新增的東西,卻經常未能注意到被移除的事物,不管那是物體或聲音。幾星期、幾個月,甚至幾年過去了,依舊渾然未覺,也許直到有一天我們踏進這個房間,油然生起一股難以言喻的不自在感:有個東西不見了,但那是什麼呢?
本書是關於文化的空缺,年輕聲音的缺乏,或許是一整個世代的缺席。有如鳳毛麟角般的三十五歲(甚至是四十五歲)以下舉足輕重的知識分子們,鮮少引發議論,以致容易遭到忽視,那是因為他們的缺席歷時甚久。一個知識分子世代並非突然憑空消失,而是從未出場,如今要現身為時已晚──該世代已然年華老去。
要宣稱一個知識分子世代「隱身不見」乃是困難重重的。該陳述似乎把「公眾領域」(報紙、書評、談話性節目)的評斷當作事實本身;同時也會遭致將炫麗外表與實質內涵混為一談、把電視曝光率與知識分子影響力等而同之的風險。公眾領域罕能維持中立,反而會趨附於金錢、權力,及譁眾取寵之事,卻對沉潛默然的天份或者具有創意的作品冷淡以對。數十年甚至數世紀以來,作家與批評家一直譴責新聞界扭曲了文化生活。只要公眾領域做為觀念的自由市場的成分,還少於做為市場的成分,那麼在公眾事務上所能見到的,將不外乎市場力而已。
倘若真是如此,那麼這個觀察很容易便會淪為一個陳腔濫調,亦即居於主導地位的觀念即是統治階級的觀念;文化研究也會消失而轉變成經濟議題。包含書籍、文章、雜誌、演講、公開討論,或許還有在大學的授課在內的知識分子生活,顯然必須順應於、卻不能被化約為市場與政治力。聯播電視網與全國性新聞週刊對文化生活的影響固然不容遭到低估,但那並非事情的全貌。城市的重構、波希米亞的消逝、大學的擴展等等,也都透露出有關文化的訊息。這些便是我的主題。
我所在意的是公眾知識分子,也就是以一般有學識的讀者做為陳述對象的作者與思想家,這顯然排除掉一些知識分子,他們的作品太偏於技術性或過於艱深晦澀,而讓普羅大眾難以涉入。不過我相信,所謂「當公眾文化沒落時,私人知識分子便昌盛」的說法是個迷思。「私人」與「公眾」知識分子作品之間的關係相當複雜,至少可以這樣子說:其間具有共生關係。自伽利略以降,迄於佛洛伊德,當中具有最偉大心智的人物們,在有所發現時都不滿足於孤芳自賞,而會尋求、並也當真找到了一群公眾。如果這些古聖先賢顯得遙不可及、高不可攀,那麼上一代美國知識分子乃是我的基準,他們也同樣擁抱一群公眾,繼起的一代卻不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