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水

「我們到了，諾亞。」雪莉指著門。門上掛著一個手寫的標誌，寫著「美人魚」。
「不要動。」她告訴我，然後就突然消失在門後。兩分鐘後，門開了，她金髮的頭從裡面探出來。她小心翼翼地看了一下四周，然後做了一個手勢要我跟著她。
裡面是女生廁所。
所以我跟著進去，裡面的空間勉強可以塞進兩個人。
「東西呢？」她小小聲的說。
我把艾比的背包給她。幾天前，雪莉和我就分別保管部分的食物染劑：我保管十七瓶，她保管十七瓶。
「妳準備好了嗎？」我問。
她笑了笑，然後把一個東西舉起來給我看，那是一塊方形的紙板上，印著粗黑大字：故障待修。
「絕對不會有人進來。」她向我保證。
「但妳怎麼辦？」我很擔心她沒有安全的地方倒那些染劑。
「在船的前面還有另一間美人魚。我會利用上廁所的休息時間倒。」
「萬一有人在裡面怎麼辦？」我問。
「那麼我會去另一間『人魚』。」
「那是男生廁所嗎？你是說真的嗎？」
雪莉聳聳肩。「嘿，現在沒有人可以阻止我了。」
她指出重點。「我要回吧枱去了，」她說。「比利還在痴痴地等著我。我想他應該愛上我了。」她輕輕擰了一下我的肩膀，「祝好運，小安德伍德。」
「妳也是，雪莉。」
我立刻把門鎖上。然後我聽到她把廁所壞了的標示掛在門上，我把艾比的背包打開，拿出染劑。船上的廁所基本上就是個大一點的壁櫥，只是美其名為廁所，空間只夠你坐著上廁所。雖然裡頭的氣味混和了走味的啤酒、漂白水，還有雪莉的柑橘香水味，但比公廁會的臭味好一點。
雖然待在裡面很不舒服，但總比躲在那個酒箱裡好。
有幾秒鐘我突然想到，如果我爸看到我在這裡會做何感想。以父親的身分來說，他會很生氣我又偷溜上船，但以熱愛大自然的身分，他會很驕傲我挺身而出。
我很了解老爸，他的建議就是：別被抓到！
當我打開第一瓶食用色素膠時，我就明白雪莉的意思了。膠狀色素簡直就像糖漿。我仔細地擠完塑膠容器，確保每一滴都滴進馬桶裡，然後用力沖馬桶。雪莉說過，這種膠很快就會凝固，如果卡在水管裡，我們的計畫就毀了。
只有一種方法可以確認，我蹲下去，捏住鼻子，凝視著馬桶骯髒的洞口。確認沒有殘存的紫紅色。到目前為止還算不錯，已經倒完一瓶，還有十六瓶。
 
躲在廁所的時間簡直度日如年。每次當我想要衝出去時，就會被停駐門外的喧嘩聲嚇得縮回去。我等不及要快點離開這裡，但我必須等到門外沒有人。我不禁想起艾比獨自一人待在雷德的小艇上，用手電筒看著書。雖然紅樹林裡沒有危險的野生動物，但我怕她會被夜晚的詭異聲響嚇到。如果你從來沒有聽過兩隻狸打架的聲音，你一定會認為是電鋸殺人狂來了。
繼而又想到珊瑚女王號熱鬧滾滾，其他的馬桶應該沖水沖個不停吧。如果照達斯汀的慣例，那些噁心的污水就會直接被排到大海裡。憤怒激勵了我，我必須保持這種情緒，才能堅持下去。每隔二至三分鐘，我就會看手錶，想著為何時間不過得快一點。
媽和爸現在或許還在吃晚餐，之後應該會去塔維涅看午夜場電影。這就表示他們大約會在半夜十二點三十分到家，艾比和我必須在那之前回到家，並且上床睡覺。珊瑚女王號要到午夜才歇業。如果等到那時才走，把小艇開回雷德家的碼頭至少需要三十分鐘，然後我們得飛快騎腳踏車回家。我不喜歡這個主意，因為晚上海面很黑，而且小艇速度很慢。我也不想在女廁裡再待上三個多小時。
我決定逃出去，混在人群裡，然後祈禱沒有人會想抓我。雪莉說大部分的乘客都沉迷在賭博裡，即使有犀牛來船上，也沒人會在乎。我希望她是對的。
我小心翼翼把倒光的染劑瓶收集起來，放進艾比的背包裡。那是我唯一的犯罪證據。當我想把鎖打開準備要出去時，有人粗暴的轉動金屬門把。有人想進來廁所。
我背對著門反手用雙手握緊門把，用腳抵著洗手枱。
「喂，開門！」一個粗嘎的女聲命令說，「我很急！」
她一定沒看到廁所壞了的標示，或是她實在是太急，所以覺得廁所故障也無所謂。門外突如其來的拉力，門把差點從我手中鬆脫。門開了不到二英吋，但足夠讓我一瞥門外那位入侵者。她看起來有八十歲，體重也約八十公斤，這不是我所樂見的。以她拉門的力道來看，如果門外是位一百三十五公斤的摔角選手，我也不會感到意外。
「你馬上給我開門！」老女人在門外發牢騷。「我忍不住了！」
她的假髮像頂亮銅色的頭盔，臉上塗了很厚的粉，而且她閃閃發光的假睫毛比駱駝還長。像鸚哥魚般鬆厚的唇上叼著香菸，其上塗著芒果色的口紅。
「妳看不懂牌子嗎？」我從門縫問。
「什麼牌子，天才？」
然後我就瞄到她腳邊的磨損地板上有塊紙板。一定是在雪莉掛好後鬆脫了。
「喂，你甚至不是女的！」老女人叼著香菸開罵，「我要叫警衛了。」
我用盡全力把門重新關上。
「你這個臭小鬼！」她連咒罵了一連串的髒話，若我外婆聽到一定會心臟停止。
「走開。」我懇求著說。「這是緊急事件。」
「緊急事件？我讓你知道什麼才是緊急事件。」鸚哥魚夫人用力搥單薄的門板。
「我的膀胱就要像聖海倫火山一樣爆發了，你聽清楚了嗎，年輕人？」
她像瘋子般喊叫著。我知道過不了多久就會引來船員察看。
「聽著，小子！」那個女人說，「我數到五，然後就會衝進去，你最好不是坐在馬桶上。你聽清楚了沒，年輕人？不然我會給你好看。」
「拜託，不要。」我說，但我知道希望渺茫。
「一！二！……」
不過我也沒其他的選擇。我從馬桶上站起來揹好背包，放低一邊的肩膀。當那個粗嘎的聲音數到五時，我衝出門外，躲過她粗如樹幹般手臂的攻擊，拔腿狂奔。
要不是她大叫：「抓住他！抓住那個小變態！」根本不會有人注意到。
幸好我跑得快，而且個子不高，所以我可以輕易穿過賭客。有少部分的人看了我一眼，只有一、兩個人抓到我的上衣。還好，大部分的人都忙著慶祝，沒人有心思來追我。
當我飛快經過吧枱時，雪莉的眼睛瞪得老大。那個目光呆滯、皮膚粗糙的男子應該就是比利，轉過身來看著我說：「這是他們在找的小孩嗎？」
我抬起頭，聽到怒吼的聲音從我身後傳來，轉頭就看到兩個彪形大漢緊追在後。他們看起來很生氣，身上穿著緊身紅色Ｔ恤，前面還印有工作人員的字樣。
雪莉警告過我要小心這些保鑣。他們喝斥著要我停下來，但不可能。我跑到甲板上奔向船首。從船身懸掛的聖誕燈看來，距離海面很遠，比我想像得高。
「遊戲結束了。」一個聲音說。
我轉身看著那個保鏢，他的肌肉加上體重應該有一百八十公斤。他們因追趕而氣喘吁吁，不過卻露出得意的笑。他們覺得我已無路可退，但他們錯了。其中一位舉起肥胖的手指說：「走吧，小鬼。」
我脫下鞋子，塞進艾比的背包。
其中一位說：「冷靜點，小鬼，別做傻事。」
聽到他們叫我小鬼，我忍不住想戲弄他們一番。「如果我掉下海裡淹死，你們麻煩就大了。」
「喔，是喔。」
「我媽和我爸會告到繆門先生一毛錢都不剩，你最好當心點。」
這兩個保鑣互相看一眼，臉上的笑容漸漸褪去。當他們還在討論該怎麼辦的時候，我移到欄杆的邊緣就定位，根本不敢往下看。
其中一位向前走來。「你在做什麼？你瘋了嗎？」他問。
他們很緊張，我看得出來。
「快點下來！」另一位保鏢也趨前說：「你會摔斷脖子的。」
「我才不這麼認為！」我說。
他們臉上出現些許恐懼。如果我發生什麼事，他們將會失去工作或者更慘。
有一位拿出對講機，對著嘴說：「魯諾！你最好趕快過來！」
另一位說：「對，叫他快一點，這個小孩是個燙手山芋。」
是時候離開了。
保鑣往前傾想要伸手抓我，但我已經在半空中，緩緩朝向自由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