挖掘流動的世代中,
隨時都準備以異鄉為故鄉的你我他,
寫給彼此的筆記
臺灣和香港,兩個親近卻又遙遠的地方,有著相似的事物和不同的經驗,以往卻常常只透過觀光的角度互望。
而當離鄉的兩個香港人,在異地台灣再相會,有了長期旅居的時間醞釀,和文化觀察之眼的沉潛,一場從芭樂開始的閒聊,才終能拉出一連串從語言帶到生活的日常經驗比對,而體悟了種種:有從鴿子籠小套房到寬敞廁所的都市景況、有單人火鍋到中秋烤肉聚會的人際遠近,也有從漂泊到再紮根的身分認同。
如果凝神細看日常,側寫分析生活,我們或許也將一樣,逐步理解腳下這塊似懂非懂的土地、釐清自己將是未是的身分,然後進而發現決定家鄉所在的,不是護照上的文字,而是終於能夠歸檔的眷戀與依歸。
名人推薦
「日常空間雖然有限,生活實踐尚有不同可能性。從食物到生活,本書正是一次精彩的日常實踐。」
──朱耀偉‧香港大學現代語言及文化學院教授、香港研究課程總監
「兩名作者以香港之眼觀察兩地的文化差異與類同,同屬華文世界的香港與台灣,雖只海峽之隔,走過的歷史軌跡卻截然不同,也因而塑造了兩地迴異的生活經驗。」
──李雨夢(《島嶼.浮城》作者)
「由一個名詞出發,既有廣東話,也有國語、臺語,心橋和亦修是不從流俗的港臺文化嚮導,訴說關於小鳥、水果、垃圾、廁所、劏房的文化差異、生活趣味,更難得是公共與私密的視野交會,《港式臺派》披露的是兩塊年輕真摯的心田。」
──林三維(作家)
「讀著氣味繁複、聲景紛雜的文字,很難不想念嘈嚷的香港街頭,同時照見遺忘的台灣市井。都很亂,很cult。一種只有自由、只有自由造成的混亂,才給得起的溫暖。」
──林安狗(犬吉工作室INUKICHIBOOKS創辦人)
「香港和台灣的距離有多遠?我曾經以為是數字上的七百公里。這回,我用眼睛坐上亦修和心橋用文字造的車,他們載著我在生活中旅行、在旅行中生活,時而在食物的路口轉彎,時而在文化的巷弄停駐,原來港台間有路,一條叫日常的公路,原來我們以為的習以為常是他鄉的never try before!」
──TED廖永勛(流浪主廚)
「海峽相隔的兩地,雖猶如希區考克的後窗,不但窺視著鄰居的生活,甚至目睹了驚悚的變革。本書以輕鬆日常的生活經驗,帶給讀者深刻的文化觀察,值得細細咀嚼玩味。」
──潘信榮(9floor 玖樓共同創辦人)
「這本書相當有意思,兩位香港出身的作者觀察臺灣的語言以及傳統文化,讓我又感動又窩心,也讓我這個臺灣人了解更多自己也不太清楚的臺語深奧之處。雖然我會臺語,但是也未必全能明白,畢竟以前在祖父祖母的年代,閩南語曾受國民黨政府打壓,人民被禁止講臺語,講了會罰錢還有掛『狗牌』,所以年輕人這一代有些人已經完全不會講了,真的很可惜。很開心見到心橋和亦修身為香港人仍鑽研臺灣文化,真的很有心!」
──爵爵&貓叔(插畫家)
吳心橋
中英語譯者與撰稿人,自由工作者。曾任職於香港的電影頻道,及擔當旅遊節目編劇。往來臺港生活三年多,不定期參與共居和共同工作群體。不論在何地,也主張把遊歷融入生活體驗。愛騎腳踏車遊走於城市。本科生年代與亦修相識於香港大學比較文學系,以一級榮譽畢業,後取得香港中文大學翻譯文學碩士。
劉亦修
生於香港,心於臺灣,典型城市人,嚮往自然,但永遠與昆蟲為敵。與心橋於港大認識、生活、打拚。臺大臺文所碩士畢業,現為臺大音樂所博士生,研究臺灣音樂、語言與聲音文化。曾於學術出版社及民間機構擔任校對與翻譯。以聲音感受世界,最喜愛的三件事為冬天、白酒與詹雅雯。
作者序:書寫日常之必要
1. 來自植物界地霸的啟蒙
2. 帶著鳳梨去旅行
都市光影
3. 刺激想像的美麗果
4. 被世界遺棄不可怕
5. 那些鳥經歷
6. 廁所框框的現象學
7. 重疊的暈眩
8. 流動之必要,呼吸之必要
9. 時速八公里
交會的那些人事物
10. 燒著,烤著,便長大了
11. 速食抑或長情
12. 擦不走的知識痕跡
13. 泡麵裡的人情味
14. 擁有魚仔的美好
15. 百變雞內臟
16. Gesundheit!
17. 一種浪漫的如廁哲學
我之以為我
18. 苦口「涼」藥
19. 不能說的豬肝
20. 二十一世紀城市漫遊
21. 多元拼湊的民間滋味
22. 姐姐
作者跋:我的選擇,我的
1.來自植物界地霸的啟蒙
芭樂-番石榴-菝仔
bālè - faan1sek6lau4 - pua̍t-á
心橋
在我人生的首二十多年,對臺灣的認識可謂相當皮毛,要數的話,僅限於一般旅遊地區,而且還是旅遊團安排的典型景點。但臺灣這島似乎就像命運一樣擺脫不掉。小時要跟父母去,接著是中學時期跟奶奶一整家人去,然後是大學畢業後加入的首家公司為答謝員工的旅遊……臺灣之於香港,畢竟算是對男女老幼都很相宜的外遊選擇。不但距離不遠,而且也用繁體漢字。料理方面更是可滿足不同年齡層的胃口:老人家可吃中華料理和各種臺式小炒;愛吃日本料理的港人,在這裡能輕易找到更實惠的選擇;而各式咖啡廳、甜點、火鍋等,給年輕人的享受亦多不勝數。總言之,臺灣無疑是港人團體旅遊的輕鬆之選。
我也曾以為,以這種吃喝玩樂的心態遊玩臺灣就足夠。要認識當地更深嗎?反正,以後學好一點普通話就是了。當然,這個「以後」遲遲也沒有正式降臨。只是,誰也猜不到,後來讓我認真探問起臺灣生活的,是一些相遇和印象,絕沒有也不需一個所謂「正式」的原因或時點。我在當地遇見一幕又一幕深印在腦海的場景,無形中竟在心裡累積成越發深廣的湖,沉靜地躺著。這個湖像是一幅等待完成的畫,但我缺乏表達那些養分的語言。而每逢在臺灣過生活,就好像有更多礦物安分地累積,等待沉澱和表達。雖然可能會漸成一種鬱結,但亦暗藏待受語言解放的興奮。它好像正在形成一股我從未見過的東西,似乎只要有方法整理表達,湖面就會生起一條閃爍燦爛的橋,或通向星河的大道;好像只要取得動力,就可形成滋養萬物的有機環境,湖水可以揮發成雨點,積聚成雲,建立循環,成為一幅生機勃勃的圖畫。當初就是有這麼一段時間,我的心裡如此累積起一個寂靜的湖,待著,也彷彿在沉睡。
一年初夏,我從臺南北上,跟友人亦修相約吃午餐聚舊。當天是平日,午飯時間過後,餐廳就剩下我們,一個學生、一個自由工作者,在餐後悠然聊天。我們兩個港人就像獨占了餐廳的舞臺,以廣東話暢所欲言,除了互相更新近況,更分享了不少生活小發現。亦修比我更早到臺灣來。他是留學生,而我不過是間中來臺的訪客,只是待久了,開始想擺脫「旅遊人士」的標籤罷了。那次聚舊,我禁不住跟他坦白自己對於「發現臺灣」的一些小驚歎。當時我猜想,本身研修臺語文化的他,可能會認為我的發現無足輕重,或甚至覺得我大驚小怪。但由於我覺得自己的驚歎是出於我香港人的身分,所以可能只有同為香港人的亦修能聽明白。結果,他聽著聽著也很欣然,對比我們在香港的生活時,更是興高采烈。
那次,我到底跟亦修說起什麼驚歎的事?那首先要數我當時剛從臺南得到的體會。
有一天,在陽光普照的南方下午,我跟當地友人走過一臺芭樂車。車子停靠在公園路邊,一位老伯正緩緩整理小貨車上堆得像山丘的芭樂。友人看我一直觀察這個場景,便說:「啊,伯伯在賣『拔啦』呢。」拔啦?真奇妙。莫非因為我的普通話不好,一直把「芭樂」講錯了?正當我打算取笑自己怎麼連這種日常事物都仍然說不好的時候,友人卻解釋說,「拔啦」不是普通話,是臺語「菝仔」的意思,亦是臺灣人對「芭樂」的常用念法。那時,我才恍然大悟,原來臺灣在地所使用的語言不是只有國語一種。
我想,雖然大多數港人都知道有臺語這種語言,可是臺語在臺灣有多常見?在哪裡比較普遍?這些都不是港人一般會關注的問題。我們看到「蚵仔煎」便用普通話照著念,「芭樂」也一樣。只看見它們同是漢字,卻沒想過為何與香港人使用的名詞不同。這次芭樂之會,給了我一番震驚。友人並非在造作賣弄,不過是自然而然說出了「菝仔」。我開始想,這種水果到底是先叫「芭樂」,還是臺語所講的「菝仔」?為什麼說普通話的臺灣人,有時卻不用普通話講「芭樂」?
這個問題在心裡漸變得急切。我亟欲找到正當性來說服自己,或許「菝仔」是很偏門或過時的說法,自己確實沒必要去學用臺語叫法。畢竟,學普通話已經不容易了,難道還要學別的漢語語言嗎?
說來,其實心情也很糾結。首先,「芭樂」這名詞對香港人來說已經歷了一重翻譯。香港人一般稱這種水果為「番石榴」,意思大概就是外來(番)的石榴品種。中國大陸也叫「番石榴」。港人可能習以為常,也就少去想臺灣對這種水果為何另有專稱。如今,終於知道「芭樂」有與普通話發音相近的臺語念法,是真的該趁機去查查看這個名字的來由。
可是,這種名字的來源找起來也不容易。我認為《蚵仔煎的身世:臺灣食物名小考》一書裡的解釋最為詳細。裡面提到「菝仔」這臺語名詞,特別是「菝」這個字,有可能是從歐洲語言而來。沒錯,是歐洲!這下子,可令謎題更添趣味了。書裡說,芭樂的名字在葡萄牙文「goiaba」和西班牙文「guayaba」都以「ba」音作尾,可能就是其臺語名字「菝」的由來。我們一般認為臺語就像廣東話一樣,是比較本土、非國際化的語言。可是,芭樂的背景,居然暗示臺語曾受西方影響?
事實上,別看臺灣今時今日盛產芭樂,就以為它是臺灣的原生植物。它的原產地為中南美洲。我為了尋找這個臺語名字的來源,特地去圖書館查了英國牛津大學出版的食物指南,裡面提到歐洲人最初在海地發現這水果,而當時其海地名字為「guayavu」。西班牙和葡萄牙的航海員後來把這種水果帶到世界各地去。我記起大學上西班牙語課時,學到西班牙和葡萄牙語會把聲母「v」發成像英語聲母的「b」音。如此一來,把水果傳開來的航海員很可能把海地名字尾音的「vu」發成「bu」,並因而演變出以「ba」作尾音的西班牙及葡萄牙名字。這只是我的推測。食物指南又記載道,芭樂在17世紀便普及於東南亞地帶。當時正值大航海時代,歐洲多國透過航海接觸和占占領東南亞各地,而臺灣北部於17世紀曾被西班牙人占據。所以就像《蚵》書所分析一樣,追溯歷史,臺灣人首次為此外來水果命名時,真的可能受其西班牙名影響,造就了「菝仔」的臺語叫法。
除此以外,如果硬要把「芭」和「樂」用臺語念,發出的音並不是「菝仔」。根據種種線索,大致可推斷是先有「菝仔」的臺語講法,才有「芭樂」這個發音相近的普通話名稱。「芭樂」這個名詞,應是根據臺語「菝仔」的念法音譯而成的普通話名詞。
這就像香港以前會把日常用語寫成較正式的書面語,例如「的士」(Taxi)和「窩夫」(Waffle)。在臺灣也有相似的口語影響書寫的情況,「芭樂」就是一例。有了背景脈絡,便忽然覺得學用臺語叫法也不是那麼艱深的一回事,還覺得「菝仔」好像比「芭樂」更順口了。同時,似乎也明白了為何不少臺灣人會講「菝仔」,而不一定用普通話念「芭樂」。畢竟,後者是硬譯出來的書面語。某程度上,聽一個人怎樣叫這水果,就可得知對方是多道地的臺灣人。
這件事,屬於我對臺灣的驚訝發現。單單是嘗試理解一個當地名詞,就發掘到一點關於當地語言、生活以至社會歷史的故事,裡頭反映的多元世界,教人驚歎。我想起,香港的一些獨特名詞也能勾起當地的生活事跡,原來在臺灣也一樣有。而且,裡頭的多元與複雜細節,似乎比香港有過之而無不及。畢竟,臺灣比香港大得多。
以前糊裡糊塗的,只知道臺灣的臺語是普通話以外的本土語,有點像是臺灣本地的「鄉下話」。有聽說過臺語就等如中國福建的閩南語,但沒有詳細考究。現在才知道,原來一些臺語詞源可能跟廣東話一樣,受到以前殖民者帶來的文化影響。以往臺灣的殖民者,除了日本人外,還有荷蘭人和西班牙人。可能還有更多外來影響,而我還未發現。而到底臺灣的「鄉下」指的是哪裡?是否即鄉郊或較為落後之地?還是純粹指本地人的「鄉」?如果是後者的話,來到今時今日的全球化和資本主義社會,「鄉」則不一定意味著落後,不過是客觀的地理文化根源而已。這些種種,我從前都沒想清楚。此外,臺灣的原住民也不止一個族群。臺灣漢人說的臺語在很早以前,就跟當地各種原住民語互相影響、共存。同時,臺灣的普通話跟臺語又一直微妙地互相影響著。在今天的臺灣,臺語不只是特定地區的人所使用的語言,芭樂的案例反映,有些名詞在臺灣普遍都用臺語發音。
跟亦修談起,才驚覺原來這裡的日常潛藏了那麼多讓人了解當地的線索。過去二十多年來,我卻一直以香港主流的旅遊視角去看這地方,只懂得留意吃喝玩樂的地點,結果錯過了各種生活小線索。我發覺,臺灣其實很像香港,除官方語言外,還有(多於一種)本土語言環繞日常生活。換言之,這兩個地方的在地經歷,例如官方語言的合理性、方言使用、公眾場所的多語制度等議題其實有所相似,也許值得互相參考。此外,臺港兩地非但只隔一個海岸,也同是島嶼之地,以航海貿易建立繁榮。兩地在地理上的優劣、維生方式、城市設計等等,皆有可互相取經的面向。主要不同之處,應在於臺灣比香港大得多。不過,兩地人的生活小故事,應該可產生不少共鳴。
發現到兩地有相似又彷彿相連的命運,就有種親切感,我亦找到更多角度去觀察和思考兩地生活。我甚至覺得心裡好像得了一股力量的泉源,發現臺灣的多元性,好像給了身為香港人的我一個自白的切入點。一直以來在心底累積的湖,好像有了溫度和生機,水點開始揮發成雲,建立起生態系統。
活在香港的朋友,不都常常暗自憂愁著,如何消除外界看我們那些種種過分簡化的誤解嗎?諸種大眾媒體的論述,似乎還不足以形容我們實際的生活細節。每每出現重大的基礎建設或政策爭議時,種種立場之爭所宣示的大標題和口號,都蓋過探討小故事的可能。此外,這個城市多年來取得的各種揚名海外的標籤,像「東方之珠」、「國際大都會」、「飲食之都」、「交通發達的彈丸之地」……這些大名好像到今時今日也流通處處,但真正生活在香港的我們,已漸漸難以這些標籤自傲。可惜,標籤的影響好像也感染了腦袋,導致我們有時想要解釋真正的生活體驗時,卻不知該從何說起了。在發現臺灣的旅程裡,我無意中領會到,其實日常的多元細節,統統都是認識自己、形容自己的關鍵。只是,特別是在香港,不知從何時起,日常的語言好像離實際生活越來越遠。社會上聽到和談到的,就像諸種口號和標籤一樣,跟我們實際所經歷的,有越來越大的鴻溝。我們甚至開始覺得表達自己有點困難。該怎麼說?踏實而貼切的字詞好像都在日常討論中消失掉了。
我心裡的湖,原來統統都是生活點滴,只因難以與日常的論述連接,欠缺一個呈現方法,便默默在心裡累積。與亦修談著談著,才發現我們最想討論的,都應該從最基本的日常體驗說起。既然沒有既有的解釋框架,也就直接由描述最平庸的生活開始,期望藉以分享種種似乎難以述說但真實的生活體驗。
畢竟,臺港兩地對某些事物就是有不同的說法,也因地域和生活方式演變出或近或遠的價值觀和文化。假若硬要忽視那些生活細節,並以單一的論述試圖蓋過多元的生活故事,那麼最終可能只會令主流語言無法表達生活的本質。我想,大概是這樣吧。後來,我看到臺灣作家吳億偉提到,他意外發現自己的著作《芭樂人生》在中國大陸譯作《番石榴人生》,認為「感覺整個故事也不同了」,「『芭樂』也脫胎換骨了」,幽默之餘,更令我覺得,我們不如就從探討日常真正使用的語言和面對的事物開始,把生活寫出來吧。
單單因為遇到芭樂這件事,居然就把我從以前的井底拉出來,讓我突然看到許多一直存在的語言與生活脈絡。也許冥冥之中,我注定要遇上那臺芭樂車,並透過芭樂的暗示,終於啟程去認識臺灣,重新學習表達我一路走來的生活風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