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民俗學之父柳田國男,梳理日本各地傳說的經典之作——
傳說與民間故事有何不同?
或者這麼說吧,
若說民間故事像是動物,那麼傳說就像是植物了。
民間故事流傳四方,無論傳到哪裡都保持著相似的模樣,
而傳說卻會在某處落地生根,不斷成長茁壯,進而因地異貌。
日本是個鄉野奇譚多得驚人的國家,
過去,不管在何處總會有些人清楚記得這些傳說,
只是近年來人們關注起其他新穎的事物,
聆聽的人少了,這類故事也就逐漸淡出了眾人的腦海,
甚至被混淆、錯記,或是遺忘了。
日本民俗學之父柳田國男頗有所感,於此寫下了這本書,
不僅述記這些傳說的故事原型,以及如何自往昔流傳下來,
並且詳細探究這些故事於日本各地的變異,做出相應的解說,
是理解日本民間傳說最理想的入門。
柳田國男
1875-1962
日本民俗學者、詩人。「大日本帝國憲法」時代,歷任農務官僚、法制局參事官、宮內書記官、貴族院書記官長、樞密顧問官。日本學士院會員、日本藝術院會員、文化功勞者,國內外數度受領頒勳,勳等敘至「正三位.勳一等」。
生於兵庫縣,原姓松岡。幼時與家人一眾共居,家屋窄仄對生活相當壓迫,使其對於「家屋的構造」產生探究的興趣,間接植下以民俗學為志的種子。11歲那年寄居三木家豪邸,因而得以博覽群書,記憶力可稱非凡。其後居所輾轉各地,成長過程手不離卷。
1900年自東京帝國大學法科大學政治科畢業,論文選題為三倉(社倉、義倉、常平倉)研究,乃其探知「民眾史」的契機。
1901年成為柳田家養嗣子,改姓柳田。1908年於自宅展開「鄉土研究會」,隔年的東北旅行,為其首度探訪「遠野」。1910年,「鄉土會」開始運作,擔任幹事。1913年,與高木敏雄合力發行雜誌《鄉土研究》。1920年,於《東京朝日新聞社》客座專欄,並展開全國各地的調査旅行。1921年赴歐,就任日內瓦國際聯盟委任統治委員;辭任返國後,1924年於慶應大學擔任文學部講師,授課科目為「民間傳承」。1934年,與民俗學者宮本常一會面,倡議推進民俗學的研究。1939年,成為財團法人民間學術協會創會會員。1941年,以對於民俗學的建構與推廣之貢獻,獲頒朝日文化獎。1947年於自宅成立「民俗學研究所」。1951年獲頒文化勳章。1962年因心臟衰竭辭世,亡故後時任首相池田勇人追贈旭日大綬章。
柳田國男的「鄉土生活研究法」,具有濃烈的「現地調查主義」色彩,對於許多同代與後續的研究者產生極大的影響,其個人也對歷史學、日本國語教育、社會科教育等做出相當大的貢獻。於民俗學研究領域具開創建置的始祖地位,更被尊為民俗學之父。著述豐廣,主要著作有《遠野物語》、《日本的民俗學》、《桃太郎的誕生》、《蝸牛考》、《妖怪講義》、《日本的祭典》、《日本的民間故事》等。
林美琪
於出版界工作多年,現為專職譯者。對翻譯工作一往情深,嗜譯小說、散文,樂譯勵志、養生等實用書,享受每一趟異國文字之旅,快樂筆耕。
譯作百本,歡迎賜教:mickeylin1966@yahoo.com.tw
〈傳說與兒童〉
在各位的住家周圍、每天走過的道路旁邊,都曾留下比這些更有趣的傳說。不過,隨著上學的人們越來越忙碌,一時無暇理會後,記得這些傳說而能跟我們敘述的人也就越來越少了。此外,當美麗的池沼變成農田,茂盛的大樹枯萎後被清理掉時,人們會熱烈談起這些池沼與大樹的故事,但隨著時間推移,後來才出生的人已經沒什麼感覺,故事也就逐漸遭到遺忘,各地村落也因此多了幾分寂寥。
關於傳說,在往昔很長一段時間,主要是講給兒童聽的。雖然大人也會從旁聆聽,但由於沒機會重複溫習,也就不像兒童那樣能夠一直牢記於心,熱心地說給別人聽。
兒童重複溫習的方式,通常是到傳說中那棵樹的樹下玩,或者結伴走過傳說中的岩石前、沼澤上、水池邊。或許因為表達方式不夠好,沒能詳細敘述故事的來龍去脈,但每一次大家都會共同想起之前聽過的內容,就能片刻同情共感,以眼神確認彼此心領神會。
年紀大了以後,通常會變得愛說話,而且表達技巧變好後,喜歡說的都是從前的故事,都是年少時記在腦海裡的故事。因此,老年人所講述的傳說,幾乎都與某個時代的兒童有關。如果沒有兒童的參與,日本的傳說很快就會消失,或者變得索然無趣。
因此,如果各位年少時聽到的故事很少,要記住這些故事也變得很困難時,就只能依靠書本來代替老一輩的人了。書本裡多半是適合成年人閱讀的故事,以及成年人覺得新奇的故事,但如果不透過這些書,我們無從得知昔日兒童的感受。那個國人整體還很年輕,人人懷抱著青春活力來眺望天地萬物的時代,肯定曾經出現在各位的心中,甚至持續很長一段時間。而這些書本隨時光流轉,如今想再對各位講述這些傳說。
就像兒童閱讀繪本般,我們一邊看著眼前的各種景物,一邊聆聽或回想古老的傳說。當許多小鳥飛到籬笆樹上,我們聽人家說明這些鳥啼聲的由來,看著小鳥在枝頭上飛舞的模樣,故事就更生動有趣了。路邊的各種石佛像也是,對於知道相關民間傳說的兒童來說,祂們就像在點頭,又像在微笑。其中,最讓人長大後懷念不已的石像就是地藏菩薩了。祂們的高度與十一、二歲的孩子差不多,容貌與其說是佛菩薩,倒更像是某個熟悉的人,予人一種親切感,因此可說祂們是許多傳說的守護者。
每個村莊都有許多傳說,其中最多的就是跟石地藏有關,不但內容不同,而且每一尊都有自己的名字。這些兒童長年來的好朋友,感覺不知何時就快消失了,因此我要在此代替一百年前的兒童,向各位介紹三、四則書上記載的傳說。
最有名的古老傳說當然是負箭地藏與替身地藏,據說祂們會替信徒擋掉災難而背上插滿被射中的箭。不過,這種不可思議只有當事者才能體會。倒是那些與地方淵源深厚的地藏菩薩,即使人們不特別祈求,祂們也會主動為村民消災解厄,因此當意外災害發生後,前來參拜的人會更多。尤其地藏菩薩對農業格外慈悲,這也是祂在農村獲得一致感恩的重要原因。
例如不洗腳地藏,據說祂有時會化身為農夫模樣,在忙碌時期前來幫忙。引水地藏則會在灌溉水不足時悄悄截斷溝渠,把水引到乾涸的農田裡。此舉雖惹來鄰村不滿,但知道是地藏菩薩做的好事後,生氣的人就不再生氣了,只會讚嘆。
鼻取地藏也是最疼惜農民的了,在東日本,許多村莊都在祭拜祂。而距離我目前住處最近的一尊,就位於上作延的延命寺。據說這尊鼻取地藏的弘願是馴服脾氣暴躁的野馬,而且名氣響亮,連奧州南部一帶都聽過祂的神蹟。
傳說很久很久以前,正值這個村莊的插秧期間,大地主家的馬突然暴躁起來,不肯耕作,眾人無計可施之際,一名陌生的小和尚走過來牽住馬的口鼻,馬便立刻安靜下來。第二天,寺裡的和尚到地藏菩薩面前誦經時,發現佛像的腳上沾滿了泥巴,這才知道昨天的小和尚正是地藏菩薩的化身,人人嘖嘖稱奇。(神奈川縣橘樹郡向丘村上作延。《新編武藏風土記稿》)
八王子的極樂寺也有類似的傳說,只不過這裡供奉的不是地藏菩薩,而是阿彌陀佛,人們尊稱為鼻取如來。據說從前,這裡附近有一片寺院的農田,農夫懶惰不肯耕種,讓寺院倍感困擾。這時,有一位小和尚現身,牽著馬的鼻子幫忙耕田。也不知是何緣故,這尊阿彌陀佛的容貌十分獨特,嘴唇微微張開而牙齒外露,因此人們又稱祂為露齒佛。(東京府八王子市子安。《新編武藏風土記稿》)
駿河宇都谷山的山頂下方也有一尊地藏菩薩像,據說是聖德太子的作品,也被稱為鼻取地藏。這尊地藏菩薩曾在榛原郡的農家幫忙牽牛耕作,而且人們認為祂喜歡農業,因此有事請求的人都會帶鐮刀來供奉。還有一次,這尊地藏菩薩到日光山的一處寺院參加上供儀式,吃了很多麵線,因此也被稱為麵線地藏。(靜岡縣安倍郡長田村宇都谷。《駿國雜志》)
所謂的鼻取,是一根大約六尺長的木棒,人們用牛或馬來耕田時,會將這根棒子綁在牠們的嘴巴上,再牽引牠們前進。現在,即使在東北地區,用這種方法耕作的農家也越來越少了。然而,在過去忙碌的插秧季節,總需要額外的人手來牽引這根棒子,大人分身乏術,這差事便落到小孩子身上,小孩子又老是做不好,因此常常挨罵。期盼地藏菩薩親自來幫忙牽引鼻取,無疑是兒童最常做的美夢了。在更早之前甚至沒有這根棒子,而是直接牽著牛馬的鼻繩,對兒童來說根本是苦差事一樁。而在東方,用牛馬來耕田的歷史並沒那麼久遠,因此這類傳說相對是較新的。
石城長友的長隆寺也有一尊鼻取地藏。據說有個農夫在犛田時,負責牽引鼻取的少年做不好被農夫狠狠罵了一頓,這時突然冒出一個不知打哪來的小孩代替那名少年工作,結果讓農夫很滿意。後來農夫想向這個孩子道謝,卻到處找不到人,直到發現寺院地藏堂的地板上有著沾了泥巴的小小足跡。原來是這尊地藏菩薩不忍少年遭到斥責,於是代他完成牽引鼻取的工作,眾人皆讚歎不已。據說這尊地藏像是鎌倉時代佛像雕刻大師安阿彌的名作,現在已成為國寶,備受珍視。(福島縣石城郡大浦村長友。《鄉土研究》第一篇)
在福島某個小城附近,腰濱天滿宮旁邊的地藏菩薩也有類似的傳說,供奉的廟堂就叫做鼻取庵。據說這尊地藏菩薩曾化身為小孩,幫忙引水灌溉,牽著馬的鼻子四處幫忙。到了吃午餐時間,農夫打算請他吃飯,卻到處不見人影,最後走進宮中找人,這才發現地藏菩薩的腳上沾滿了泥巴。(福島縣福島市腰濱。《信達一統志》)
登米的新井田部落,過去有一戶人家從鄰郡搬遷過來,帶了七觀音與地藏作為家族守護神,並在宅邸內建堂供奉,村民也會前來參拜。農忙時節,經常會看到一名陌生的孩子到各農家去幫忙牽引鼻取,大家都認為這孩子就是地藏菩薩,便稱其為犛田地藏,至今仍在祭拜。(宮城縣登米郡寶江村新井田。《登米郡史》)
此外,安積郡鍋山的地藏菩薩也有許多幫助農事的傳說。據傳村民在開墾此地時,特地前往鄰近的野田山迎請這尊地藏菩薩來加持。(《相生集》)
足利時代有一本《地藏菩薩靈驗記》,裡面也記載了許多類似的故事。例如,出雲大社有個農夫是地藏菩薩的虔誠信徒,有一回農夫生病,地藏菩薩就化身一名十七、八歲的青年,代替農夫到神社的農地工作。由於青年工作勤奮,連地方官員都十分欽佩,便在用餐時敬了他一杯酒。青年開心地喝完酒後,將酒杯放在頭上,隨後離開。翌日,農夫聽說了這件事,心想難道是……於是打開佛龕的門一看,果然見到地藏菩薩頭戴酒杯,腳上滿是污泥。
近江西山村有個名叫佐吉的農夫,有一回生病無法下田除草,結果他所信仰的木本地藏就在不知不覺中幫他把草清除得乾乾淨淨了。書上是這樣記載的,農夫早上到寺院參拜時,看到田裡雜草叢生,不知如何是好,回來時竟發現田裡的草都除光了。農夫覺得很奇怪便詢問附近的人,對方說:「剛才我看到一個大約七十歲的老和尚沿著田埂走了一圈。除了他以外,我沒看到其他人來過。」農夫猜測是地藏菩薩幫的忙,趕快回到寺裡查看,發現到處都是泥巴腳印,而且一直沿續到佛龕裡面。
又例如,插秧時節,農民為了爭水而起衝突,一名農夫因此受傷臥床,結果夜間來了一個小和尚,幫忙把水引入他的田裡。有人見狀心生嫉妒而朝小和尚背後射箭,小和尚逃之夭夭。後來,這名農夫禮拜家裡的地藏菩薩時,發現祂的背上插著箭,腳上沾滿了泥巴。這類引水地藏的故事很早就開始流傳了。
在筑後國的鄉下,有一片農田專門種植《法華經》八講法會上要供奉的米,結果發現有人在夜間引水。村民聽到消息後紛紛跑出來看,發現有名年輕法師站在農田的出水口處,用手杖攪動溝渠中的水。由於當晚月光皎潔,一切過程看得清清楚楚。法師將手杖插入水中攪動時,細長的流水立即掀起波濤,水勢逆流而上,全部進入那片農田中。同樣地,法師背後中射,後來發現這支箭就插在地藏菩薩的背上。這支箭是用山鳥的羽毛做成的,這點與之前介紹過的足利的獨眼清泉相似。村民對此奇事心生敬畏,於是將這塊田地捐出去建寺,並命名為矢田寺。
這類故事的主角不只有地藏菩薩而已,例如上總廳南的草取仁王、駿河無量寺的早乙女彌陀、秩父野上的泥足彌陀等,各地村莊皆有類似的傳說,但其中最具人性、最孩子氣的就屬地藏菩薩了。在佛教世界中,地藏菩薩為了拯救眾生,願意前往任何地方,與任何人接觸,因此化身不起眼的行腳僧,帶著手杖四處不停奔走。但在日本的傳說故事中,地藏菩薩的事跡似乎不只如此。
遠州山中的村落裡,有個農民每晚必須守護粟田防止被動物侵襲而深感困擾,於是對石地藏說:「地藏菩薩,如果您能幫忙守夜,不讓野鹿、野猴吃掉我的作物,等到收成以後,我會做粟餅前來參拜。」結果,農民說完就忘記這件事了,惹得地藏菩薩十分生氣,讓他生了一場大病。男子後來驚覺是自己言而無信,趕緊送上粟餅參拜並致歉,這才立即痊癒。
尾張有個名叫宮地太郎的武士在賞花時,地藏菩薩化身為深山中的修行者在一旁窺視。武士見到他,立即上前熱情地邀他一起賞花,兩人不但吟詩誦歌,還戴上武士的禮帽,一起打鼓、舞獅。
在另個地方,有個非常虔誠的老人,每天黎明前都會在門口等候,期盼能親眼目睹地藏菩薩於村中巡遊的身影。就這樣持續多年後,他終於如願以償,並說地藏菩薩走路的樣子與一般人無異。
許多村莊都有地藏菩薩夜間出遊的傳說。例如,埼玉縣野島淨山寺的獨眼地藏,由於太常夜間外出了,住持十分擔心,就在祂背上釘上釘子,用鎖鏈鎖起來,結果很快遭到報應,染上重病死亡。此後,寺院人員就放任地藏菩薩隨意夜遊。有一次,地藏菩薩於夜間跑到茶園,不小心被茶樹枝刺傷了眼睛,到現在那尊木雕像依舊只有一隻眼睛。此外,據說地藏菩薩在寺院前的水池邊清洗受傷的眼睛,因此現在池中的魚也全是獨眼魚。(埼玉縣南埼玉郡萩島村野島。《十方庵遊歷雜記》)
東京下谷金杉的西念寺也有一尊眼洗地藏,其他還有欠鼻地藏、嘗鹽地藏等,名字都很有趣。還有所謂的夜更地藏、踊地藏、物言地藏等,只可惜大部分都沒留下傳說。也聽說過有些路邊的地藏菩薩老愛惡作劇,讓往來的旅人深感困擾。
相州大磯有一尊化身地藏,又名袈裟切地藏。伊豆仁田則有一尊無手佛石地藏,據說原本每天晚上都會變成女鬼出來嚇唬路人,不料有一天,祂遇上的是一名武功高強的年輕武士,結果雙手被斬斷後逃入林中。隔天早上,人們前往一看,發現地藏的雙手就掉在田邊。這個故事也實在太詭異了!(《伊豆志》。靜岡縣田方郡函南村仁田)
還有許多關於綑綁地藏的傳說,京都壬生寺的繩目地藏便是其一,又名替身地藏。據說武藏居民香匂新左衛門藏身寺中,遭到追兵圍捕,就在千鈞一髮之際,本尊地藏菩薩代替他被綑綁帶走,後來追兵仔細一瞧,才發現綁來的人是地藏菩薩。這也太粗心大意了。
另外,品川的願行寺也有一尊綑綁地藏,據說每天前來祈願的人都會用繩子綑綁地藏菩薩,就這麼一層一層纏繞上去,直到一年一度十夜念佛法會的晚上,寺院住持才會將這些繩子解開,然後第二天又開始綑綁。(東京府荏原郡品川町南品川宿。《願掛重寶記》)
起初這個舉動的目的是結繩而非綑綁。現在也常會看到人們拿紙條或絲繩在神木或寺院的鐵絲門窗上打結,據說這是一種聯絡神明的方式。前面提到的上作延村的鼻取地藏傳說中,其實也有一棵綑綁松,又名聖松,許願者會帶繩子來綁住這棵松樹,待願望實現後再回來答謝,解開繩子。
綑綁兩字總是予人負面印象,因此人們又開始編出許多故事來。龜井戶天神社境內有一間供奉頓宮神的小祠堂,裡面有一對老爺爺與老婆婆的木像,後面站著手持繩索的青鬼與紅鬼。頓宮神就是這位老爺爺。據說昔日菅原道真被流放到筑紫時,老婆婆對他很親切,但老爺爺卻非常刻薄。因此,參拜者會用鬼手中的繩索綁住老爺爺的身體後,向天神許願,七天後再回來解開繩子。(東京府南葛飾郡龜戶町。《願掛重寶記》)
有一種祈雨儀式會把石地藏綁起來。羽後花館的瀧宮明神是水神,據說祂的神體過去是一尊石地藏,當地人稱之為雨地藏或雨戀地藏。每逢乾旱時節,人們會拿一條長繩綁住石像,然後放入洪福寺的沼澤中,據說這樣做必能祈雨成功,天降甘霖。(秋田縣仙北郡花館村。《月之出羽路》)
在某些地方,人們相信只要打開佛龕供人瞻仰祈雨地藏就會下雨。但如果這樣做仍無法奏效,就會採取更激烈的手段。例如,熊野芳養村有一尊泥本地藏,村民進行祈雨儀式時,會將地藏像泡進河裡,直淹到佛像的頸部。(和歌山縣西牟婁郡中芳養村。《鄉土研究》第一篇)
播州船阪山有一尊沖水地藏,人們會汲取佛堂旁一口古井中的水來為地藏像沖澡,再讓信徒喝這些水。這件事發展至今似乎已與祈雨無關,但據說這口井在任何乾旱時節都不曾枯竭。(兵庫縣赤穗郡船阪村高山。《赤穗郡誌》)
接著來到肥前田平村的釜潭。每逢乾旱,村民會齊聚潭邊,拚命舀出潭水。當水位減少到一半左右會露出一塊石頭,村民說這是地藏菩薩的頭。據說只要讓潭水減少到這個程度,通常就會開始下雨。(長崎縣北松浦郡田平村。《甲子夜話》)
這種祈雨方法自古就在日本各地流傳,只不過地藏菩薩是從外國傳入,或許是後來才由祂接下這個任務的吧!
筑後山川村有個瀧潭,據說很久以前,一名平家的公主在此投水後成為潭主,至今仍住在這裡,已化作一條巨大的鯰魚。潭邊有座名為七靈社的小祠堂,供奉著公主的木像。每逢乾旱時期,人們會將這座木像請出來放入潭水中,而這就是當地的祈雨方式。(福岡縣山門郡山川村。《耶馬台國探見記》)
大和丹生谷的大仁保神社,供奉著一尊稱為御丹生大人的水神,也是女神。據說祈雨時,只要將神體沉入水中,稍待片刻必定下雨。(奈良縣高市郡舟倉村丹生谷。《高市郡志料》)
武藏比企飯田的石船權現,據說昔日祂的神體是一塊約一尺五寸長的船形石頭。人們相信,祈雨時將這塊石頭浸入神社前方的御手洗池中,必定靈驗。不過,不知為何後來變成使用祭祀專用的御幣,石頭已不知去向。(埼玉縣比企郡大河村飯田。《新編武藏風土記稿》)
此外,有些祈雨儀式是在石地藏身上塗抹各種東西,但這似乎不是佛教的儀軌。羽後男鹿半島就有一則這樣的傳說。鳩崎海岸附近有一尊臥地藏,其實只是一塊刻上梵文的石碑而已。平時這塊石碑是橫放的,只有在祈雨時才把祂豎立起來,並且塗滿田中的泥土,據說這樣做一定會下雨。(秋田縣南秋田郡北浦町野村。《真澄遊覽記》)
或許人們認為用泥巴把地藏菩薩弄髒後,就不得不下雨來清洗乾淨了。就算不是為了祈雨,有些地方仍有在地藏菩薩身上塗泥巴的習俗,例如大和二階堂有所謂的澆泥地藏,至今每月二十四日的祭典時,都會將泥巴澆在佛像上。(奈良縣山邊郡二階堂村。《大和年中行事一覽》)
還有澆油地藏,來參拜的人會在地藏菩薩身上澆油。大阪附近野中觀音堂旁,有一尊黑漆漆的潑墨地藏。祈願成真的人必會帶墨汁來潑在地藏菩薩身上。(《浪華百事談》)
羽前狩川冷岩寺前有一尊毛呂美地藏。往昔家家戶戶都能釀酒的那個時代,寺院附近的人會取一杯釀酒過程中的米汁,即酒醪,從地藏菩薩頭上淋下去。時間一久,米汁臭酸的味道讓路過的人都不得不緊捏著鼻子,但就是沒有人敢去清洗它。後來,有個農夫覺得地藏菩薩太髒了,便把祂澈底清洗乾淨,不料隨即遭報應,全家染上疫病,相當悽慘。從此,人人嚇得再也不敢去碰了。(山形縣東田川郡狩川村。《鄉土研究》第二篇)
除此之外,還有很多的撒粉地藏,例如在伊予的道後溫泉,信徒會帶化妝用的白粉來撒在地藏菩薩身上,因此這尊佛像又稱撲粉地藏。也有人說祂就是傳說中的愛小孩地藏,但真相為何無從查證。(愛媛縣溫泉郡道後湯之町。《日本周遊奇談》)
駿河鈴川附近也有一尊以化身小和尚聞名的石地藏,據說舉行祭典時,人們會用白粉為祂上妝((靜岡縣富士郡元吉原村。《田子之古道》)
相模的弘西寺村有一尊化妝地藏,前來祈願的信徒會在祂的臉上塗抹化妝用的白粉或是繪畫用的胡粉,然後參拜。(神奈川縣足柄上郡南足柄村弘西寺。《新編相模風土記》)
近江大湖北邊的大音村有一尊撒粉地藏。在工廠從事抽絲剝繭作業的女孩要是手變粗糙了,據說只要帶一小撮米穀粉或麵粉來,撒在這尊地藏菩薩身上,手部皮膚就會立刻變得光滑細緻。(滋賀縣伊香郡伊香具村大音。《鄉土研究》第四篇)
安藝福成寺有一尊佛像名為「虛空藏」,當地農民經常帶著麵粉或米穀粉來祭拜,因為農民以為這尊佛菩薩的名字是「粉僽藏」,那麼供奉麵粉或米穀粉應能討祂歡心才對。(《碌碌雜話》)
或許因為很早就有對地藏菩薩撒粉的習俗,人們才會產生這樣的誤會吧!話說回來,虛空藏菩薩與地藏菩薩,一個在天、一個在地,原本就像是兩兄弟般,但之所以感覺地藏菩薩比較受到農村的歡迎,除了因為祂與地方的淵源較深之外,另一個重要原因就是像各位這樣的年輕人對祂的愛戴了。
在京都,自古以來每年七月二十四日為六地藏參拜日,很多人會到附近的村莊巡禮。村民會設立休息場所,提供茶水,孩子們則會把路旁的石佛像集中到一處,把祂們的臉塗成白色,全部稱為地藏,插上花朵並供奉食物,供城裡來的人參拜(《山城四季物語》)。
在我們老家鄉下,夏日傍晚的地藏祭是村中孩子最開心的時刻了,那包成三角形的紅豆飯,除非年紀大到老糊塗了,否則誰都記得有多好吃!
有些地方是在寒冬時節舉行地藏祭。伯耆國的某個村莊稱此祭典為「大師講」,村民會在十一月二十四日的黎明前,帶著生的糯米糰子到路邊十字路口六地藏石像那裡,把糰子塗在祂們身上。據說第一個來塗的人,將來會娶到美嬌娘或嫁到好夫婿。(鳥取縣日野郡霞村。《霞村組合村是》)
大阪天王寺的地藏祭,從前是在舊曆的十一月十六日舉行。這天一大早,孩子們會帶著米穀粉來塗在地藏菩薩的臉上,傍晚則點燃稻草把祂燻得漆黑,然後一邊拍手高唱:「明年的~,明年的~」一邊跳起告別一年的舞蹈。(《浪華百事談》)
有人稱這種活動為道碌神祭。道碌神即道祖神,也是非常受少年喜愛的十字路口神。其實祂與地藏菩薩本來就是同一尊神,因此受孩童喜愛的說法絕對錯不了。祭祀道祖神的日子通常是正月十五日。即使是木製的神像,孩子仍會將祂塗白。在東京以西的山村,祭祀方式則是將道祖神石像放進歲德燒的火堆中燻黑。在信州川中島的村莊裡,祭祀日是二月八日,當天早晨,人們會搗製麻糬,然後放在稻草紮成的馬背上,牽到道碌神面前,把麻糬全面塗抹在道碌神的石像上。
直到最近,許多城鎮的孩子們還會在月光下一邊高喊:「影子啊!道碌神!」一邊互踩對方的影子玩耍。在東北的鄉下,大約三十年前還有一種奇妙的遊戲叫做地藏遊戲。玩法是這樣的,一個孩子手持南天竹的樹枝,握拳包住拇指,其他孩子則是以他為中心圍成一個圓圈,然後一邊轉圈圈一邊反覆高唱:「地藏菩薩,請降臨!地藏菩薩,請降臨!」那個孩子就會慢慢化身為地藏菩薩。
地藏菩薩,請開示!
地藏菩薩,請跟我們一起玩!
所有人邊喊邊唱歌跳舞,十分有趣。如果有人東西不見,也會用這種方式詢問地藏菩薩。
有些村莊還有所謂的愛玩地藏,因為永遠只剩下地藏菩薩的底座而已,本尊已經跑出去玩了。這種情況通常是村裡的年輕人將石像搬到十字路口的廣場,拿它當成比力氣用的大石頭。每逢有人嫁娶要說吉祥話時,年輕人也會把地藏菩薩抬到那戶人家的門口,在那裡玩耍。地藏講(即地藏法會)的地藏菩薩,又稱為巡迴地藏,每個月都會到不同的信徒家中作客。
要是有小孩死掉,悲痛的父母會準備肚兜、頭巾、圍兜等物品,獻給十字路口的地藏像,因此,地藏菩薩經常打扮得跟小孩子一樣。地藏菩薩還很喜歡跟孩子們玩,玩得正開心時要是遭人打擾,便會大發脾氣。有一次,有個人看到小孩子用繩索拉扯石像,讓石像在路上滾來滾去,或是把石像當馬騎,於是上前大聲喝止,然後把石像清洗乾淨後放回原位。結果,當天晚上地藏菩薩氣沖沖地託夢給那個人:「我難得跟小毛頭們玩得正起勁,你這傢伙怎麼這麼糊塗地硬把我帶回去呢?」被狠狠臭罵一頓後,那人嚇得半死,從此不敢再干涉地藏菩薩與小孩們玩耍了。
的確,父母們不明就裡,但孩子也同樣搞不清楚怎麼回事吧!如今要是重新來一遍,相信地藏菩薩還是會生氣。自古以來世世代代的孩子都是如此地與祂打成一片,想必有其原因才對。
遠州國安村的石地藏,村裡的小孩總愛拿著小石頭來敲打,在石像身上敲出好幾個洞,於是村民重新打造石像,過沒多久又被打壞了,如此反覆不休。有人看不下去唸了幾句,結果唸的人反而遭到地藏菩薩的懲罰。(靜岡縣小笠郡中濱村國安。《橫須賀鄉里雜記》)
這類無聊的小遊戲,似乎早在地藏石像出現前就有了。遠古時代的傳說,怪誕不經的內容總是多到數不清,通常要等長大後開始做學問才有辦法詳細了解,但長大後又多半忘光了,只有不懂事的孩子才會記住。
木曾須原有一間寺院,人稱射手的彌陀堂。據說原本在春分這一天會舉行射箭祭,附近的男孩子全會聚集過來,手持小弓,用箭射向阿彌陀佛木像,然後大笑著回家。(長野縣西筑摩郡大桑村須原。《木曾古道記》)
射佛像這種事聽起來太大逆不道了,但或許這也是前面介紹過的獨眼神明之類的古老傳說吧!
越後親不知海岸附近的青木阪有一尊不動明王。越後、信州與東京這邊的人稱祂為不動明王,但越中以西的人則稱祂為乳母娘娘。根據寺院的說法,這尊佛像是大約四百年前一個名叫野宮權九郎的人從海中撿回來的,但當地人認為這尊神像原本就供奉在海中的一個小島上,名稱是子產大人。看來似乎是當地不識字老百姓的說法比較正確,因為來這裡參拜的人,很多是生產後奶水不足的女人。她們獲得充沛的奶水後,會獻上一種用稻草編製的小嬰兒提籃當謝禮,據說廟堂旁的大樹上,永遠掛滿幾百個稻草籃。此外,這尊神明與地藏菩薩一樣,非常喜愛小孩,有事時,各個村落的小孩都會聚集到這裡來。
話說,即使外表是面目猙獰的不動明王,只要和姥神住在一起,就會成為小嬰兒的守護神。盂蘭盆節時,孩子們會去閻魔堂參拜,也是因為那個奇怪的老婆婆就在旁邊的關係。(新潟縣西頸城郡名立町。《頸城三郡史料》)
自古以來,日本的兒童就特別受到神明的愛護。道祖神與地藏菩薩來到我國後,逐漸成為孩子們的好夥伴,這完全是受到我國風土人情薰陶的結果。如果沒有子安娘娘那美麗又尊貴的力量,一代又一代的兒童便無法快樂地長大,團結起來壯大我們的國家。同樣地,如果兒童沒有開心地記住這許多傳說,今天國人與國土之間的關係,恐怕會更加淡薄。與這件偉大的功業相比,我這本書實在微不足道。期許今後出版的日本傳說故事集,務必更加有趣,務必是更有價值、永遠留在人們心中的學問之書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