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納‧米耶維是近幾年來各個領域中最有趣、前景最看好的作家……
他重新塑造了當代奇幻。
――《風之影》作者 卡洛斯.魯依斯.薩豐
這是一座搭建於屍骨和破磚上的骯髒城市,
它結合工業與暴力的陰謀,是一片難以解讀的不毛之地。
――是的,某處仍藏有夢想,
但沒有路通往那個地方。
孤僻而古怪的科學家以薩與戀人同居於新克洛布桑。當一名翅膀被活生生割斷的鳥人帶著鉅款找上門,希望以薩讓他再次飛行,以薩突然覺得頹廢無趣的生活又有趣了起來。他接下案子,開始埋頭氣體動力學和生物學、弄來所有能飛的生物解剖重組,甚至研讀古老而禁忌的魔法,嘗試以非物理性的方式翻轉地心引力――而一條流入黑市、意外來到以薩手中的蟲子,則在他髒亂無序的實驗室裡默默成長。以薩並不知道,這個生物將帶來毀天滅地的浩劫。
毛蟲樣貌妖異、色彩斑斕,以毒品「殘夢」為食。牠會對人類心智會造成嚴重影響。每回以薩餵牠,總會產生劇烈頭痛與幻覺。但他仍一意醉心研究,毫無危機意識,直到毛蟲羽化,兩片變幻莫測、瑰奇壯麗的蟲翅在他面前展開,以薩才理解自己催生了一頭怎樣的怪物……
我們毫無勝算,
就連惡魔也害怕我們要獵捕的對象――
噩夢如瘟疫般爆發,籠罩整個新克洛布桑。
魔蛾出發獵食;城市即將滅亡……
【編輯筆記】
在柴納.米耶維筆下,城市栩栩如生,人與非人悠然自在,迂迴穿梭於髒汙黑暗的街道,一如《星際大戰》中種族混雜的星球,破敗而臭氣濃厚。無論在任何城市,交通樞紐都像心臟,是一顆巨大而怦怦鼓動的活體器官;它鎮日輸入輸出――車輛或生物、貨品或罪犯、實體或幻影。它是見證一切的魔眼,也是金屬鐵鏽組成的血管。在帕迪多街車站,天與地、黑與白、純潔與犯罪、科學與魔法,都在此交會。
然而拯救城市的英雄十分顛覆想像――說是英雄,不如說是捅出簍子的始作俑者。然而即便是麻煩的起源,整個噩夢卻是由整個城市的黑暗人心來完成――犯罪的鳥人前來求助、對稀有生物的需求流入黑市、毛蟲貪食危險的毒品「殘夢」、為了錢與權毫無道德操守的政府……瘋狂科學家雖是自作孽,也是連環事件中唯一出手解決的一枚齒輪。
在新克洛布桑,他是活在不見天日的夾縫中的無名小卒,卻又真實得足以照亮這座陰暗的城市。
【得獎與推薦紀錄】
Tor.com讀者票選2000~2010年最佳科奇幻小說第十名
2001 英國奇幻協會最佳長篇小說
2001 亞瑟.克拉克獎
2001 Amazon.com 奇幻類別編輯選書
2001 軌跡讀者票選最佳奇幻小說第4名
2002 西班牙科幻獎
2003 德國科幻庫特拉斯維茲獎
2005 Imaginaire Award, Roman etranger (Win)
取法科幻、恐怖影史經典場景的集大成作《帕迪多街車站》,是通往異種生物世界的起點,進入蟲人族、鳥人、仙人掌人族……等各個猶如人類DNA與各種生物混成、突變的種族。在這個世界裡,人與非人、生命與非生命的界線已然模糊不清,而成就或腐敗、希望或毀棄、重生或滅絕,全在一瞬之間。
――既晴,恐怖/推理小說作家、評論人
閱讀《帕迪多街車站》彷彿像是被捲入一處頹敗晦暗卻又處處充滿怪誕瑰麗的夢魘之中,遊蕩在各式殘屑、髒汙、有機體、異類物種、以及破敗建築所堆構連結起來的有機世界,在夢境與現實、瘋狂與理智、超越與限制中無盡循環。柴納.米耶維在此所成就的並不僅僅是一本以故事劇情取勝的尋常幻想小說。此處他所企及事實上更是一種新感官空間寫作:在細微繁瑣的文字堆疊中,在色塊與聲響的交互作用下,讀者將體驗到如用藥經驗般的狂喜與疲憊、巔峰與失落。一如故事中以唾液從事藝術創作的甲蟲人林恩一般,米耶維以自身感官文字所勾勒出的是一幅如黑幫大老莫特利先生所具備的妖獸身體/文本,令人望之生畏卻又渴望與之相遇。
――廖勇超,臺大外文系助理教授
柴納‧米耶維的《帕迪多街車站》跨越了類型文學的藩籬,以既野蠻又傑出的方式揉合奇幻、科幻、蒸氣龐克、懸疑驚悚、時事批判種種元素,卻又以清晰的寓意喚醒人性共鳴的渴求。這本書就像擁有許多柔軟觸手的文學巨獸,足以勾起大眾讀者內心最深處,害怕直視卻又無比好奇的地帶。
如果你感到人生總在數不清的兩極勢力間糾葛―理性及慾念,責任及夢想,外在與內心,甚至時間與金錢―那麼這故事將扯住你意識疆界中的所有領域,不斷衝擊你對世界的認知。這是一本適合浪漫思想家的書(無論你的浪漫多麼黑暗),也適合幻想創意者,以及所有欲窺視生命真理的讀者。無論夜深人靜或是忙裡偷閒,隨手翻開的一頁,都可能帶給源源不絕的驚喜。從拿起這本書開始,你將親臨一場想像力的盛宴。
――余卓軒,Prophesee Entertainment世界觀概念公司故事總監、2041南極遠征隊員
柴納‧米耶維,「新怪譚」的領袖,是這幾年來各個領域中最有趣、前景最看好的作家,帶來巨大的能量與創意。以無比的膽量、智慧與壯舉,重新塑造了當代奇幻。
――卡洛斯.魯依斯.薩豐,《風之影》作者
本小說令人大開眼界,如果市面上的小說讓你提不起勁,《帕迪多街車站》會讓你深受撼動,並深深沉迷。這個故事或振奮,或動人,偶爾還會讓你嚇一跳,人道精神貫串其中,引人深思。創造力豐沛,從頭到尾都趣味十足。
――《泰晤士報文學增刊》
米耶維成功創造出一個棒極了的世界――這本小說熠熠生輝、令人著迷。
――《出版新聞》
柴納.米耶維(China Mieville)
1972年出生於英格蘭的諾里奇(Norwich), 18歲進入劍橋大學就讀社會人類學之前,曾在埃及教了一年英文,因此對阿拉伯文化以及中東政治產生極大興趣。1995年取得倫敦政經學院的國際關係碩士學位。碩士畢業後,曾於哈佛大學就讀,但覺得當地生活過於拘謹,缺乏地下文化,於是又回到倫敦政經學院,後獲頒國際法學博士,並於2005年出版博士論文《對等權利之間:國際法的馬克思主義理論》。
米耶維也是個積極的政治參與者,2001年曾代表社會主義者聯盟(the Socialist Alliance)參選英國下議院議員;也曾在抗議事件中遭到拘捕。也因此他的作品往往瀰漫著濃厚的政治批判色彩。
米耶維是「新怪譚」文類的代表文類,作品結合科幻與奇幻,但以真實世界為創作藍本,關注現實社會議題。他計畫在每一個類型都各寫一本小說,目前已累積的作品有美國西部小說《Iron Council》、海洋冒險小說《The Scar》、青少年小說《偽倫敦》,以及推理懸疑小說《被謀殺的城市》等。這些作品雖分屬不同類型,但皆建構在想像或超自然的時空。
目前在英國華威克大學教授創意寫作。
劉曉樺
臺灣大學人類學系學士、美國聖地牙哥州立大學會計所碩士。熱愛故事中的驚悚與暴力,但希望現實世界大同和平。譯作包括《帕迪多街車站》、《魔像與精靈》《金翅雀》、《階梯之城》等。
以薩沒能說服雅格哈瑞克留宿倉庫。鳥人不肯解釋不願留下的原因,就這麼隱逝於夜色之中。他這個身心皆殘破的流放者,為了尊嚴,寧可睡在水溝、煙囪或廢墟裡,甚至連食物也不肯接受。以薩佇立倉庫門口,目送他遠走。雅格哈瑞克的黑色斗蓬鬆垮垮地擺盪,遮掩底下的木框,那對虛偽的翅膀。
以薩終於關上門,回到窗臺前,看著光影掠過瘡河河面。他將頭抵在拳頭上,聽著時鐘滴答滴答作響。新克洛布桑的暗夜喧囂悄悄穿過牆板,以薩可以聽見機器、船隻和工廠的哀傷嗡鳴。
樓下,大衛與路勃麥的機械人彷彿與時鐘唱和似的,發出輕微的咯咯聲響。
以薩收起牆上的圖,覺得還有用的就塞進一只爆滿的資料夾。其他許多張他瞇眼仔細檢查後就扔到一旁。他挺著大肚子趴到床底下,拿出蒙塵的算盤和滑尺。
他心想:我必須去大學一趟,「帶」一臺差分機回來。這會是一項艱鉅的任務;這類設備的保全系統嚴密到幾近神經質的地步。但以薩突然想到自己很快就有機會親自去學校調查保全系統;他明天就要去大學和他恨之入骨的老闆福米斯漢克碰面。
這些日子福米斯漢克鮮少雇用他,以薩已經好幾個月沒有從那隻緊握的小手中收到通知信,說他們需要他研究某個既深奧而且還可能毫無意義的瑣碎理論。以薩一直以來都無法拒絕這些「要求」。若是推辭,他很有可能會失去使用大學資源的特權,代表他再也不能三不五時「摸」些貴重器材回家。儘管他與福米斯漢克之間的專業關係岌岌可危,但從這名系主任身上還看不出他有任何限制以薩特權的打算,他似乎也沒發現消失的器材與以薩的研究時程之間的關連。以薩自己也不明就裡;他八成只是不想失去掌控我的權力,他想。
以薩發現這是他第一次須要求助於福米斯漢克的專業,但他還是必須去見他。即便他覺得自己應該全心投入新研究方向――也就是他的危機理論,但他也不能還沒請教過城中最有名的生物魔法師,就完全放棄較為普遍的技術――譬如再造;這樣就太不專業了。
以薩替自己做了一份火腿捲以及一杯冷巧克力,不再想福米斯漢克的事。以薩不喜歡他有許多緣故,政治立場是其一。畢竟所謂的生物魔法不過是種禮貌的說法,說穿了還不就是破壞、重建生物的肉體,再用不自然的方法加以組合,隨心所欲地操控。當然了,這類技巧可以運用在治療和修復上,但這種例子並
多見。雖然沒有人有證據,但如果哪天聽說福米斯漢克部分的研究被拿去用在懲戒工廠,以薩一點也不會驚訝;福米斯漢克絕對有能力成為一名傑出的肉體雕塑家。
敲門聲響,以薩訝異抬頭;現在都快十一點了。他放下晚餐,匆匆跑下樓,沒想到門後等著的是一臉不懷好意的幸運蓋吉。
現在是他媽的什麼情況?以薩心想。
「以薩,我的兄弟!我……自以為是、愚蠢天真……可愛可親的……」蓋吉一看到以薩立刻尖聲高喊,還想擠出更多B開頭的字 。街道兩旁的路燈紛紛亮起,以薩趕緊把他拉進倉庫。
「蓋吉,你這該死的混蛋!你來幹麼?」
蓋吉來回踱步,腳步稍嫌急促了些。他眼珠子瞪得斗大,不住滴溜溜地打轉。聽到以薩的口氣,他臉上流露出受傷的神情。
「冷靜點嘛,大哥。放輕鬆,放輕鬆,沒必要把場子搞得難看嘛,是不是?我是來找林恩的。她在這裡嗎?」他突然咯咯大笑起來。
啊!以薩心裡警鈴大作。這可棘手了,雖然幸運蓋吉是薩勒克斯人,知道以薩和林恩間未曾公開的關係,但這裡不是薩勒克斯。
「不,蓋吉,她不在這裡。而且就算她為了某種原因出現此地,你也沒有權力在大半夜裡闖進我家。你找她做什麼?」
「她不在家。」蓋吉轉身,順著樓梯上樓,頭也不回地說,「我剛剛去過,結果撲了個空。大概是在認真創作,是吧?她欠我錢,佣金;我幫她接了一筆大生意,讓她以後不愁吃穿。我想她現在應該就是在工作吧?但是我需要錢……」
以薩惱怒地拍了下腦袋,快步跟著蓋吉上樓。
「你在說什麼鬼話?什麼工作?她現在做自己的作品。」
「喔,對,當然了。是,就是這樣沒錯。」蓋吉心不在焉地熱切附和,「管她怎樣,反正她就是欠我錢。我他媽快被逼死了,以薩……先借我個諾布爾金幣擋擋吧……」
以薩感覺得到體內怒火沸騰。他一把架住蓋吉,箍得他動彈不得。蓋吉的手臂就跟一般的毒蟲一樣骨瘦如柴,只能可憐兮兮地徒勞掙扎。
「聽好了,蓋吉,你這個沒用的癟三。你看看自己什麼樣子,醉到站都站不穩了,是想嚇唬誰啊你?你這個爛毒蟲,竟有膽闖來我家……」
「夠了沒!」蓋吉突然大吼一聲,冷笑打斷以薩,「林恩不在這裡,但是我非常需要某樣東西,而你必須幫我,否則我不知道自己出去之後會說些什麼。就算林恩不肯伸出援手,你也會的。因為你是她的白馬騎士,她的心中所愛;而她是你的情人……」
以薩將偌大的拳頭往後一拉,狠狠砸在幸運蓋吉臉上。這瘦巴巴的傢伙在空中飛了幾碼遠。
蓋吉大駭,失聲慘叫,在光禿禿的木板上滿地亂爬,摸索樓梯口的方向,鼻血濺得到處都是。以薩甩去指節上的鮮血,走向蓋吉,怒火燒得他一臉冰寒。
你以為我會容忍你這樣說話嗎?你以為你可以勒索我嗎?你這廢物!以薩心裡暗罵。
「蓋吉,如果你不想脖子被我扭斷,最好現在就快給我滾!」
蓋吉爬起來,嚎啕大哭。
「你他媽的瘋了,以薩,我還以為我們是朋友……」
鼻涕、眼淚和鮮血滴滴答答落在以薩的地板上。
「是嗎,那我想是你搞錯了,老鬼,你什麼也不是,就是條毒蟲而已。而我……」以薩突然停止辱罵,震驚地看著前方。
蓋吉靠在空蕩蕩的箱籠前,裝毛毛蟲的箱子也在那裡。以薩看見那條肥滋滋的幼蟲不停興奮蠕動,身子屈了又伸,伸了又屈,不知打哪兒來的力氣把身體抵在網籠正面,朝幸運蓋吉瘋狂擰扭。
蓋吉嚇呆了,手足無措地站在原地,等以薩說完。
「什麼啦?」他哭喊著問,「你想把我怎樣?」
「閉嘴。」以薩要他噤聲。
毛毛蟲比牠剛到時瘦了許多,原本驚人的孔雀色澤也變得黯淡無光,但顯然一息尚存。牠在小小的籠子內蠕動爬行,像盲人的手指般摸索空氣,跌跌撞撞爬向蓋吉。
「別動。」以薩要他保持安靜,自己緩緩上前。嚇壞的蓋吉不敢違背,順著以薩的目光望去,看見小籠子內一條巨大的毛毛蟲正嘗試爬向他,眼珠子差點沒瞪到掉下來。他微弱地哀嚎一聲,把手從盒前抽開,躡手躡腳地慢慢後退。但毛毛蟲立刻改變方向,試圖追蹤他的行蹤。
「太了不起了……」以薩驚嘆。他目不轉睛地看著眼前畫面,蓋吉突然舉手抱住腦袋,像頭上爬滿蟲子般瘋狂甩動。
「天啊,我的腦袋是怎麼了?」蓋吉結結巴巴地問。
以薩步步逼近,他也感覺到了。一陣陣異樣的感受如鰻魚閃電般竄過小腦。他眨眨眼,微微咳嗽一聲。他突然間像被控制般,一股不屬於他的情感哽在喉頭,稍縱即逝。以薩甩甩頭,緊閉雙眼。
「蓋吉,」他大吼,「慢慢繞過來。」
幸運蓋吉依言照做。毛毛蟲立刻調整方向,繼續跟著他、追蹤他,情急之下不小心翻倒了。
「那東西為什麼會盯上我?」幸運蓋吉哀嚎。
「我也不知道,蓋吉。」以薩挖苦道,「我想那可憐的小傢伙是想嚇唬你。我不知道你身上有什麼,但總之牠想要就是了,蓋吉老友。慢慢掏空你的口袋;別擔心,我一個子兒也不會拿。」
蓋吉從髒兮兮的外套和長褲口袋掏出紙屑和手帕,遲疑片刻之後,又從內袋拿出兩包圓滾滾的包裹。
毛毛蟲突然狂暴起來。那種令人頭暈目眩的聯覺共感又開始在以薩和蓋吉腦中旋轉。
「那到底是什麼鬼東西?」以薩咬緊牙關怒問。
「這包是沙白,」蓋吉遲疑地說,朝籠子揮了揮第一包包裹,但毛毛蟲沒有反應。「這是殘夢。」蓋吉將第二包藥包舉在毛毛蟲頭上,牠立刻用尾部平衡身體,高抬起頭。那可憐兮兮的哭喊聲雖然細如蚊鳴,但兩人都可以明確感受到。
「找到了!」以薩說,「就是它!這傢伙要殘夢!」以薩一把抓住蓋吉,「給我!」
蓋吉猶豫了會兒,最後還是乖乖交給以薩。
「這分量可不少啊,唉……它們可值錢得很啊,唉……」他喃喃說,「你不能就這樣拿走啊,唉……」
以薩掂掂重量,估計約有兩、三磅。他打開封口,毛毛蟲再次爆發激動的尖銳哭嚎,這種無以名之又強烈的乞求令以薩不禁微微一縮。
殘夢是一大團黏答答的棕色小球,聞起來很像燒焦的糖。
「這是什麼玩意兒?」以薩問蓋吉,「我聽說過,但完全不知道是什麼鬼。」
「新玩意兒,以薩,而且是貴得嚇死人的新玩意兒。問世一年多了,會讓你整個人……飄飄然……」
「有什麼功用?」
「沒有言語能夠描述。你要不要買些試試?」
「不要!」以薩厲聲回答,但隨即又遲疑了,「好吧……但不是為了我自己……這樣一包要多少錢,蓋吉?」
蓋吉猶豫了會兒,顯然是在考慮可以把價錢哄抬到多高。
「呃……大約三十枚基尼金幣……」
「滾你媽的,蓋吉……你這個可悲的藝術家……我就付你……」以薩沉吟片刻,「十枚金幣。」
「成交。」蓋吉立刻回答。
該死,以薩心想;我被坑了。他本想討價還價,但轉念一想還是作罷。他謹慎地看著蓋吉,這傢伙現在又神氣活現了起來,雖然一張臉被血汙和鼻涕搞得又溼又狼狽。
「好吧,成交。你給我聽好了,蓋吉,」以薩冷冷地說,「我可能還需要更多殘夢,懂我意思嗎?如果我們合作愉快,我沒有理由不把你繼續當作我的……獨家供應商;懂吧?如果我們之間發生任何衝突,像是失去信任之類的,我就必須琵琶別抱,明白嗎?」
「以薩,我的老友,你無須多言……我們現在是伙伴了……」
「當然。」以薩用沉重的口氣回答。他沒有笨到以為可以相信蓋吉,但這樣一來,起碼可以給那傢伙稍微嘗些甜頭。蓋吉不會反咬自己的金主,至少暫時不會。
雖然不是長久之計,以薩心想,但目前也只能先這樣了。
以薩從包裹中拿出一塊溼答答的黏塊,大小約和大橄欖一般,上頭覆著厚厚一層正迅速變乾的黏液。以薩將毛毛蟲的箱蓋掀開一、兩英寸,把那塊殘夢扔了進去,然後蹲下從網籠正面觀察幼蟲。
以薩的眼皮快速掀動,彷彿有股靜電在體內流竄。他的視線一時間無法聚焦。
「哇嗚……」幸運蓋吉在他身後呻吟,「有東西在我腦袋裡……」
以薩先是感到一陣倏忽即逝的反胃,然後是他這輩子體驗過最累人、最無法壓抑的狂熱,他覺得自己全身像著了火一樣。不到半秒,異樣的感受便消失無蹤,彷彿從他鼻孔流洩而出。
「喔,看在聖者的分……」以薩怒吼。他的視線晃動,但又陡然銳利起來,變得異樣清晰。「這小混蛋是某種共感生物。」他喃喃道。
他緊盯著毛毛蟲不放,覺得自己就像個偷窺者。幼蟲在藥丸旁翻來覆去,宛如一隻要掐碎獵物的蟒蛇。牠的口器緊咬住殘夢頂端,貪婪地大口咀嚼,投入的模樣竟莫名有種淫穢之感。牠裂至兩側的下顎滲著唾液,狼吞虎嚥的模樣就像在聖者紀念節上大啖太妃布丁的小孩。殘夢飛快消失。
「見鬼了。」以薩說,「這些不夠。」他又扔了五、六顆小藥丸進籠子裡。毛毛蟲在黏答答的藥丸間開心翻滾。
以薩起身,瞇眼打量幸運蓋吉;蓋吉搖頭晃腦地看著毛毛蟲進食,臉上流露宛如天使般的純真笑容。
「蓋吉老友,看來你救了我的小小實驗品。感激不盡。」
「我是你的救命恩人,是不是啊,以薩?」蓋吉用醜陋的姿勢學芭蕾舞者緩緩轉了一圈,「救命恩人!救命恩人!」
「對,你要這麼說也行。你是我的救命恩人,老友,但現在給我安靜一點。」以薩看向時鐘,「我真的必須繼續趕工了,所以識相點,快滾好嗎?你別往心裡去,蓋吉……」以薩遲疑了會兒,伸出手,「我很抱歉打傷你的鼻子。」
「喔。」蓋吉一臉訝異,試探地戳戳自己鮮血淋漓的臉,「唉……算了……」
以薩大步走向書桌。
「等等,我給你錢。」他在抽屜裡東翻西找,最後終於找到皮夾,拿出一枚金幣。「等一下,別的地方還有,再讓我找一下……」以薩跪在床邊,把紙堆推到一旁,收刮床底下的謝克爾銀幣和零錢。
蓋吉偷偷伸手摸向以薩留在毛毛蟲籠上的殘夢,深思熟慮地瞄看以薩。科學家的臉仍貼在地上,在床底下四處摸索。蓋吉從黏成一大塊的藥丸掰下兩小塊,再偷瞥以薩一眼,看他有沒有發現。以薩隨口說了些什麼,但聲音給頭頂上的床給悶住了。
蓋吉緩緩走向床邊,從口袋掏出一張糖果包裝紙,將其中一塊殘夢包起來後又重新塞回去。他看向手裡剩下的那塊殘夢,嘴角揚起痴傻的笑容。
「你應該要了解一下自己買了些什麼,以薩。」他喃喃自語道,「這樣才道德……」他樂得咯咯直笑。
「你說什麼?」以薩大聲問,正要從床底下爬出來,「找到了!我就知道長褲口袋裡還有些錢……」
幸運蓋吉飛快從桌上吃了一半的火腿捲撕下一塊麵皮,把殘夢偷偷塞進萵苣葉下的黃芥末醬裡,然後將麵皮放回去,從桌前退開。
以薩站直,轉身面向蓋吉。他一身灰塵,笑容滿面,手裡抓著一疊紙幣和幾枚零錢。
「這裡是十枚基尼金幣,該死的,你還真會講價……」
蓋吉收下以薩給他的錢,迅速下樓。
「謝了,以薩。」他說,「感激不盡。」
他的反應讓以薩有些吃驚。
「喔,好。如果我需要殘夢會再跟你聯絡,好嗎?」
「沒問題,有需要再找我,大哥……」
蓋吉一心只想趕快離開倉庫,他敷衍地揮揮手,關上大門。以薩聽見漸行漸遠的人影中傳來愚蠢的竊笑聲,咯咯不停的輕笑在黑暗中逐漸消散。
該死!以薩心想,我最痛恨和毒蟲打交道了。那傢伙簡直就是亂七八糟……以薩搖搖頭,走回毛毛蟲的籠子前。
毛毛蟲已經開始吃起第二塊黏答答的藥丸。一小波一小波昆蟲歡愉浪潮瀉入以薩腦中,但那感覺一點也不愉快。以薩退到一旁觀看。毛毛蟲不吃了,開始仔細將身上的黏屑清乾淨,然後又吃了起來,把自己搞得髒兮兮後再清理一次。
「你這挑嘴又有潔癖的小混蛋。」以薩喃喃說,「好吃嗎?很享受?是不是?太好了!」
以薩走回書桌前,拿起自己的晚餐。他轉身看著不停蠕動的彩色毛毛蟲,咬下一口變硬的火腿捲,又啜了一口冷巧克力。
「你之後到底會變成什麼鬼東西呢?」以薩對他的實驗品喃喃問道。他將剩下的火腿捲吃掉,麵皮已經不大新鮮,沙拉也走味了,以薩邊吃邊皺臉;至少巧克力很美味。
他抹抹嘴,回到毛毛蟲的籠子前,做好防衛準備抵抗特殊又微弱的心電感應浪潮。以薩蹲下,看著那飢腸轆轆的小東西狼吞虎嚥。雖然難以確認,但以薩覺得毛毛蟲的鮮豔色澤似乎恢復了些。
「你這個小東西會阻止我太過沉迷於危機理論,對嗎?對吧,你這個只會爬來爬去的小傢伙?教科書裡找不到你的存在,是不是啊?是因為你太害羞嗎?是這個原因嗎?」
一陣扭曲模糊的靈識如十字弓箭般襲向以薩,他一個踉蹌,後退跌倒。
「喔!」以薩慘叫一聲,痛苦逃離籠前,「我受不了你那些心電感應的廢話,老朋友……」他掙扎爬起,一面朝床邊走去,一面揉頭。但是剛到床前,又一陣奇異的情緒在他腦中猛烈搏動。以薩膝蓋一軟,跌到床邊,雙手緊按太陽穴。
「該死的!」他心生警戒,「夠了,你的力量太強了……」
剎然間,以薩半點聲音也發不出來。第三波猛烈攻擊進攻他的神經突觸,他一時間動彈不得。這次不同,以薩陡然領悟,這感覺和方才距離他十英尺遠的那隻古怪毛毛蟲發出的感應哀嚎不一樣,他突然變得口乾舌燥,嘴裡嚐到沙拉的怪味,還有樹葉、堆肥和陳年水果蛋糕的味道。還有結塊的芥末醬。
「喔不……」他喃喃道,突然間恍然大悟,發著抖說,「喔不不不不不,喔,蓋吉,你這混蛋,你這天殺的。我一定會他媽的殺了你……」
以薩用劇烈顫抖的雙手緊抓住床緣。他一身大汗,皮膚看起來像石頭一樣灰沉。
快上床。他急切地想,鑽進被子裡,咬牙忍過去。每天都有上千人為了找樂子這麼做,沒什麼大不了……
以薩像被下了藥的蜘蛛般爬過皺巴巴的毯子。他無法鑽進被子裡,因為它們亂七八糟地在床單上疊成一團。床單和被單彷彿融為一體,以薩突然相信它們都屬於同一大塊皺巴巴的布料,不可能分開,所以索性直接滾到被子上,在糾結的棉花和羊毛中游泳。他一下往上游,一下往下游,精神奕奕地擺動著幼稚的狗爬式,拚命揮動手臂,因為極度的乾渴不停乾咳、吐水、咂嘴。
看看你自己,你這個白痴。他有部分的大腦如此唾棄自己。這樣光榮嗎?
但他置之不理。他心滿意足地在床上輕巧游泳,像瀕死的動物般粗重喘息,嘗試挺起脖頸,突出眼珠。
他感到大腦後方有一股壓力逐漸增強。眼前出現了一扇大門、一扇雄偉的地窖大門,就嵌在他小腦最不起眼的一面角落牆上。那扇門不住搖撼,有東西試圖破門而出。
快啊,以薩想,快撞破啊……
但是他感覺那股逐漸增強的莫名力量掙扎著想要逃脫。那扇門是個疔瘡,裡頭充滿膿汁,隨時就要爆炸。一隻肌肉賁結、面無表情的巨犬森然地靜靜鎖在鐵鍊上,浪潮無情擊打搖搖欲墜的海港。
以薩的腦裡有東西炸裂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