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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行故事 I:喑啞地帶(匈牙利文直譯)

Párhuzamos történetek 1. A néma tartomány

出版品牌:漫步文化

作者:納道詩.彼得 Nádas Péter

譯者:余澤民

ISBN:9789869122023

出版日期:2015-04-01

定價:NT$  499

優惠價:75NT$374

促銷優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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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

「凡是讀過它的人,都不再會是原來的自己。」

諾貝爾文學獎熱門候選人納道詩.彼得,傾力十八年之重量鉅作

 

★一代人僅得一見的文學盛事:里程碑式的大師之作,廿一世紀的《戰爭與和平》。――《匈牙利民族報》

★你不會看過任何跟《平行故事》有一點點類似的書。――《Slate雜誌》

★納道詩.彼得是匈牙利文學的超級明星,足以和托爾斯泰、托瑪斯.曼和普魯斯特相提並論。――《紐約時報》

★2011年《紐約時報》年度選書

 

人們肉體之相互影響、誘惑、渴望,相互珍存記憶的宏大故事

 

1989年,柏林圍牆倒塌的那年,柏林一名大學生在晨跑時,發現了公園躺椅上的一具屍體,這震驚了政府當局。小說以這第一幕,打開了它非凡的深度與廣度,這是回顧了無數歐洲人命運的傑作,包括了匈牙利人、猶太人、德國人、和吉普賽人,跨越了二十世紀中葉最詭譎的年代。

 

2005年,納道詩出版了他的最新小說《平行故事》――由《喑啞地帶》、《黑夜深處》、《自由呼吸》三部組成。故事情節圍繞著兩個國家、兩個民族、兩個家庭展開:一個是匈牙利人,另一個是德國人;兩條主線通過特定的事件和人物不規則地連接到了一起。小說包含了許多錯綜複雜、平行發展、交叉敘述的故事,故事發生的時間主要從一戰到東歐劇變(1914-1989年),幾乎橫跨了整個二十世紀。

 

故事發生的地點也十分複雜,其中提到的歐洲城市更是難以盡數;我們跟著書中人物,從布達佩斯、柏林、莫斯科,到瑞士和荷蘭;從地中海到北海。他們生活的社會與政治環境或許差異甚大,他們的性與精神的渴望看似完全獨一無二,但納道詩.彼得的作品宛如華麗宏偉的織錦,揭露平行線之間神祕迴響的關係,跨越時空,連結了所有故事。

 

這是納道詩.彼得的大師之作――歷時十八年寫作,甚至在出版前就已經轟動匈牙利,在翻譯為英文的四年間也讓世界文壇翹首以待。本書是中文世界第一次引進納道詩.彼得的作品,而世界文壇的口碑已向讀者保證,這部大膽、高要求、極為重要的小說,是作者最偉大的作品。

 

作者簡介 |

納道詩.彼得 Nádas Péter

1942年出生於布達佩斯,匈牙利小說家、劇作家、散文家和攝影家。他的作品譯成英文的有:《回憶之書》、《家族故事之終結》、《愛》;散文故事集《火與知識》;和兩則短篇小說〈攝影的迷人故事〉、〈納道詩.彼得:自己之死〉。

1986年納道詩出版他的第二部長篇小說《回憶之書》,前後寫作費時十二年,他在這本書中將世界描述為一個人類身體相互連接的龐大精密的複雜體系,將「身體文學」上升到了哲學層面,此書讓納道詩一舉成名。英譯本在美國出版後,蘇珊.桑塔格曾稱它是「我們時代最偉大的小說,本世紀最偉大的書之一。」

1993年,納道詩被選為塞切尼文學藝術學院院士。2006年,他被選為柏林藝術研究院院士,在德國享有崇高聲望。曾榮獲匈牙利藝術獎(1989)、奧地利歐洲文學獎(1991)、匈牙利科舒特獎(1992)、萊比錫圖書大獎(1995)、法國最佳翻譯圖書獎(1998)、卡夫卡文學獎(2003)、馬芮.桑多文學獎(2006)等。

近十年來,納道詩.彼得每年都是諾貝爾文學獎的熱門人物。他與太太現在生活在匈牙利的貢博塞格。

譯者簡介 |

余澤民

1964年出生於北京,1989年畢業於北京醫科大學臨床醫學系,同年考入中國音樂學院音樂學系,攻讀藝術心理學碩士。1991年旅居匈牙利,目前定居布達佩斯。長期翻譯匈牙利和中東歐當代作家的作品,同時從事個人文學創作。主要譯著有諾貝爾文學獎得主,匈牙利作家凱爾泰斯的系列作品《命運無常》、《另一個人》、《船夫日記》和《英國旗》,和艾斯特哈茲的《一個女人》、《赫拉巴爾之書》等。

書摘 |

摘文

 

弒父

 

就在著名的柏林圍牆倒塌的值得紀念的那一年,在距離顏色變得灰暗的路易絲皇后大理石雕像不遠處,人們發現了一具屍體。這件事發生在耶誕節的前幾天。

死者年齡在五十歲左右,這是一位衣著入時的男子,無論是他身上穿著的衣服還是從他身上搜到的東西,全都稱得上質地精良。這個人看上去是一位頗有名望的紳士、銀行家或總經理。冬雪輕飄漫舞,不過氣溫並不是那麼寒冷,雪花剛落到公園小徑的路面上,就立即融化掉了,只在草葉的邊緣上留下些許的白刃。事發現場的調查人員正照例行事,但由於天氣條件的影響,他們試圖速戰速決。他們封鎖了事發現場周圍的區域,按照順時針的方向對那範圍進行從外向內的螺旋式勘察,保護並記錄現場的跡證。屍體在一塊塑膠擋板後被剝光了衣物,但是警方並未發現有任何暴力的痕跡。

屍體是由一位每天清晨都在公園內晨跑的年輕人發現的。他也是可供警方詢問的唯一證人。他從家裡出來跑步的時候,天色還是一片漆黑,他幾乎每天都在同樣的時間、沿著同樣的路徑慢跑。

若不是因為年輕人對公園內一切都瞭若指掌,早已積行成習;若不是因為沿途路旁的每一枚石子和每一寸樹影都毫釐不差地印記在他的心裡,那麼,他很可能就發現不了這具屍體。遠處的燈光照不到這裡。不過,即便如此,他還是注意到了這副垂癱著半條身子躺在長椅上的軀體,年輕人興奮地向員警描述說,他之所以能夠注意到,是因為在這個人的深色外套上落了一層薄薄的雪花。

當他徑直向前慢跑時,他用眼角的餘光瞥見路邊有什麼東西在熠熠閃光,他用稍大的嗓門講述道。

就在年輕人講述的同時,有越來越多男人在戒嚴線內忙碌。他們的工作環境算得上是相當理想,因為在這個時刻,公園裡除了他們之外看不到任何生靈,沒有好奇的路人圍觀。他們中有一個人正打著閃光燈,在光禿、潮濕的地上拍著照,要拍下的東西已經事先由兩位前刑事偵查專家用數字標記出來。

就當年輕人開始第三遍重覆地喃喃描述時,他緊張地意識到,所有的證跡都已被編好了數字,他越看心裡越被一股焦慮捕攝,彷彿他並不是屍體的發現者和報案人,而是兇手本人,並且被人捕捉到了犯罪線索。

他感覺自己像是一道鋒刃,儘管他說不清到底是一道什麼東西的鋒刃,也許是剃鬚刀的刀片或某個他沒有說出口的念頭閃出的寒光。

事實上,他的第一個念頭是,他殺死了自己的親生父親。他也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產生這樣的念頭,為什麼他希望那個人死掉,不過他並沒有脫口而出,沒把這個念頭講給員警聽。

已經沒剩下什麼可供他大聲講述的了。

但是,周圍的人並沒有特別注意他,便衣和穿制服的警員們走來走去,不時地互相低語或自言自語,年輕人聽不懂他們都在嘟囔些什麼。

他們不能再繼續扣留他,他已經講了兩遍自己的個人資料,他們也已經把這些全部記進了現場筆錄裡,準備以後當做證詞使用;可是,年輕人卻邁不動腳步。

不同的警員們在他身邊來來去去。

通常來講,他在晨跑的時候目不斜視,什麼都不看、什麼也不想,他興奮重覆著早已說過了的這些話。從心理角度說,勻速慢跑的本質意義就在於此,他解釋道。但是在跑了二十分鐘後,當他第二次從那個斜臥在長椅上的軀體前跑過時,一個突如其來的念頭在他腦際閃過:雪花只有落在沒有了體溫的身體上,才可能這樣完好地保留下來。

他曾在哪本書裡讀過這樣的話。於是,他收住了腳步,湊到跟前定睛細看。

在柏林動物園這一帶的小樹林裡,確實發生過太多的事情,準確地說,幾乎沒有什麼可能發生的事情還沒有在這裡發生過。警員們神情淡漠地聽他講述,其中一位不聲不響地拎著塑膠袋站到一旁,繼續完成手頭的工作;過了一會兒,第三位員警停下腳步站到他們身邊聆聽,其他人隨即將其單獨留在了那裡。然而,年輕人還是鎮靜不下來。他又如此這般地給這位新面孔的警官覆述剛才發生的事,彷彿在每個細節裡都包含了另外一百個細節,彷彿他所說的每句話都需要做進一步的解釋,而每句解釋都會揭示出石破天驚的駭人祕密,與此同時,他悄悄隱藏了自己的祕密。

他並不感覺冷,但全身還是瑟瑟地發抖。便衣警官遞給他一條毛毯,讓他披在肩上,可是他做了一個厭惡的動作斷然拒絕,就像一個人此時此刻不願意理會自己身體的某種症狀,比如意料之中的鼻塞,或令人難受、難堪的瘙癢。他很可能染上了某種腦熱病,這種現象在執法人員眼裡並不陌生。他並不清楚自己的表現會給人留下什麼樣的印象。他多少已經意識到這點,像他這樣不由自主、詳而又詳地證述一切,不會給他們留下太好的印象。然而,這位警官態度親切、充滿愛心地端詳他那副充滿神經質的面容,甚至從頭到腳地打量他的每部分肢體和每一個手勢,並且在心裡默默地揣測:這是出於脾氣的暴躁,還是嚴格的自律?這是個絕頂聰明、異常敏感的傢伙,還是一個粗鄙世俗、除了自己什麼都不關心的城市白癡?

他就像個患上了說話饑渴症的人,可以從現在說到明天也不會停嘴。他就像一個從未遇到過任何挫折的人,現在生活突然變得複雜起來,被卷入了一場巨大的冒險。他就像一個重擔在身的人,肩負了絕不亞於宇宙祕密的沉重負荷。

他覺得自己很可憐,並且開始有一點擔心。最後,他只能用掩蓋事實真相的亢奮言辭、用雖然激烈但出於克制而不時中斷的動作,和難以描述的心理狀態跟這位警官說話。

警官有條不紊地仔細打量了一遍這位年輕人的身體、裝束的不同部分和不同位置,由於對方的外表是這麼普通,以至於他很難一眼判定對方所處的社會狀況,於是問他,他到底在哪個學校讀書?讀什麼學科?並且狡黠地補充了一句,說這並不屬於官方提問,只是出於個人的好奇。按理說,他沒有權力詢問這類事情。警官根據自己的經驗,用幾句這樣簡單的寒暄,能夠打住這種毫無意義的病態絮叨。陌生人的死,確實能夠誘發性格焦慮者的歇斯底里大發作。與此同時,他之所以問這個非正式的問題,是因為他想知道:這樣一個簡單的問題能讓這個年輕人在多大程度上接受誘導?能使他在多大程度上擺脫自戀?或者說,他能在多大程度上掌控它?這個人在多大程度上可被駕馭?他是一位訓練有素的警探,通常來講,他會儘量避免被一個突如其來的深刻印象或錯綜複雜的想像引入歧途,但是,他又忍不住想要弄清楚哪怕只是一個引起他注意的問題。

然而,無論發生這樣或那樣的任何情況,無論是在――用警界的行話稱之為「盤問」或「第一次出擊」的――調查初期那幾個小時裡,還是在證據尚未確鑿、但逐漸合攏的調查關鍵期內,他的這種穩健和沉靜都不會發生片刻的動搖。有的時候,他會故意設下一個陷阱。因為對他這種類型的警探來說,更會看注重自己的想法,而不是那些缺乏膽魄的同僚們所憑藉的常規性的刑偵經驗。前者靈活機敏,但是方法武斷。用專業的話說,啟發式手段優於演繹性手段,但是採用前者,有時候會跟法律衝突。

在無情盤查的壓力下,年輕人最終還是吐露了幾句;他學哲學和心理學,他驚詫地應道。在回答的同時,他也暗自揣摩,警官到底在他身上注意到了什麼或發現了什麼?

這我應該能夠想到,警官冷淡地說。

警官在年輕人的脖子在看到了什麼,或在他的背心上發現了什麼?現在,警官那副冷峻的目光又落到他的絨衣上。

所有這些念頭打住了他喋喋不休的絮叨。他似乎突然意識到,沒有人對他講述的內容感興趣。不要說別人了,就連眼前這位警探,也在從另外的層面或維度考慮他所提供的那些細節。

警官上上下下地打量著他,但是並沒有留心聽他的講述。

有很長時間,他都愛穿閃光面料的緊身短褲跑步,黃色的或紅色的。警探的視線落在他的大腿上,尤其是盯著他的臍下三寸。

這種盯視是如此粗暴、直抵骨髓、擊中要害。他終於覺察到了自己和這個人的存在,並開始打量眼前這個黎明中站在空寂公園裡的男人,雪花在他們周圍寧靜地飄舞。他看到警探的嘴唇、眼睛、異常濃密且尾梢上吊的眉毛,還有在此之前就已引起他注意的額頭、密卷的頭髮和溫和的性情。這個男人用一種感人至深、幾近憂傷的眼神望著他,想要知道他的一切。這個人想同時洞悉他的過去和未來的最隱蔽的祕密,並會對他報以同情心。其實,警探在腦子裡想到的,只是幾天前他在牙科診所候診時從一份雜誌裡讀到的一則消息:德國每年有一萬七千名學生報考哲學系,有兩萬兩千名學生報考心理學系。這則新聞表明,在這代人中大約有一千萬人在研究精神和心靈的運行機制,儘管從事貿易、金融和軍事的人數是這類人的許多倍,但這個數字還是大得非常可觀。

年輕人陷入了沉默,他感覺到警探對他的不屑,感到對方不認為他對知識的渴求有什麼了不起的,而這該死的身體繼續在絨衣裡瑟瑟發抖。

為此,他感到自己脆弱易傷。

這位大約比他年長十歲、法律學系畢業的警官突然打破了沉默,用短促的語調突然問他,要不要他們開車送他回家?並且迅速補充了一句,說如果需要的話,他們非常樂意效勞。因為他既不想披上毛毯,他們也不希望把唯一的目擊者凍到感冒,他故意使用第三人稱複數當作盾牌,好像並不是他個人在提出建議,而是代表警方的整個群體。不過與此同時,他正透過群體的掩蔽,用這般犀利的目光盯著他。彷彿他想從刑事犯罪的角度,對可疑的區域進行搜查。或者說,他現在想從專業的立場,仔細審視這個來自另一個人群的樣本。

怪不得年輕人沒有接受這個好心的建議。

這個男人不動聲色地在他身上做了些什麼,對他進行了評估和歸類,接下來的瞬間,什麼都可能幹得出來。年輕人望著這個光亮的額頭和不知怎麼就吸引住了他注意力的深色卷髮,還有那副又大又軟的厚嘴唇。他必須對這個人提高警惕。他打了一個手勢,相當倔強地謝絕了對方的建議,同時暗中盤算,現在必須要離開這裡,他感覺已經能用嗓音控制自己的情緒了。

他說,假如警方還需要他的説明,聖誕期間肯定不行,但是過了節之後,他樂意隨傳隨到。

顯然,警探對他的話不感興趣。如果他剛才的建議沒有遭到拒絕,他或許很高興聽到這句話。年輕人的資料已記錄在案,報案的內容也做好了錄音,但是他的身分並沒有東西可以證實。可是,由於他沒有直接涉嫌,警方也不能強求他什麼。

明天他要動身回家,年輕人拘謹地補充道。

他每吐一個詞,都能聽到自己的牙齒在咯咯打顫。這麼說,你住在柏林?警探不動聲色地自言自語,你的家人住在外地?

他不明白一個人自己的身體怎麼可以這樣地背棄並羞辱自己。

或許,警探對此也多多少少能夠理解一些,他感謝學生不遺餘力的幫助,隨後,他倆相互點了下頭。我只是臨時住在柏林,學生補充說,他儘量不讓自己的牙齒打顫,似乎想感激對方給予了自己這樣多的理解。

看起來,他們並不能就此分別。

我父母住在普斐勒,我也是在那裡出生的。的確,那裡離城市比較遠。

有叫這個名字的城市嗎?警探問,他們頗不信任地彼此對視了片刻。

在北方,他邊說邊用手指指了一下,在下萊茵河。

我從來沒聽說過這個地方,當然,這是因為我孤陋寡聞。

我們家從很早以前就在那裡有一座農莊,不過,我的父母住在城裡。那是一個平淡無奇的小地方,沒有必要知道它。年輕人想做出一個溫文爾雅的微笑,但給人的感覺卻像齜牙咧嘴。

也不知是誰先伸出的手。總之,他們倆互相握了一下手;這個握手使兩個人都感到相當尷尬。

這時候,警官稍帶窘態地做自我介紹:我是基納斯特博士,他說。

博士的頭銜懸在空中,懸在他倆之間。當兩隻光滑的手掌相觸的刹那,他們倆都在各自圓突、隆起的部位裡感到某種異乎尋常的肉體欲望。博士的頭銜似乎更跟療傷有關。似乎對療效作出了承諾。另外,它還跟一個事實有關,不管怎麼說,他都生存在茫茫無際的人海裡,而在人海之中,他倆同樣都是無足輕重的組成部分。這股噴薄而出的個體性親密,使年輕人變得呆若木雞,竟然忘記了回應這個羞澀遲疑、蘊藏承諾的自我介紹。

假如有誰真想知道關於他的什麼資訊,儘管可以去看他那些穿警服的同事剛才做的筆錄。這時候,他覺得自己又可以無所顧忌地繼續自己被打斷了的晨跑了。年輕人轉身離開。

最終什麼都沒有發生。

剛剛邁出幾步路,他就不得不意識到,他再次錯估了自己的處境和應變能力;他再次高估了自己,超過了自己的力所能及的範疇。因為,發生了什麼致命的事情,發生了什麼他難以倖免的災禍。但願他能夠逃過這一劫。

剛才,他用愚蠢的言語出賣了自己,他為什麼要告訴那人將去哪裡旅行?為什麼不打自招地進行解釋?他先是故意放慢腳步,隨後加快步伐,試圖以截然相反的節奏迅速離去;但是,他的大腿發抖,膝蓋哆嗦,找不到自己呼吸的節律,最要命的是,他在自己的脊背上感到那個該死的員警挑戰的目光。

的確,警官一直盯著年輕人的背影直到消失,隨後,他吩咐技術人員採集腳印。在他手掌的肌肉組織裡,存儲了他跟另一個人握手的記憶,那個人的體溫附著到他的皮膚上,滲透到他的肌纖維之間,這種感覺超出了愉悅感,儘管毫無疑問,觸覺評估也屬於刑偵調查的一部分。基納斯特當年撰寫的那篇博士論文,研究的就是刑偵過程中魔幻、神奇、並且合理的取證階段,但是在那些恪守科學理性和嚴格法規的同行們看來,他的論文不亞于天方夜譚。若不是由於他有著眼觀六路、耳聽八方的機警和扎實可靠的物證知識,同行們多少都會對他採用的辦案方法表示不屑。

天色已經逐漸變亮,但是在遠處的燈光下,始終能看見飄落的雪花。似乎在剛剛握手的時候,他突然感覺到某種巨大的力量和當事人無力承受的瘋狂震顫。他忍不住猜測,這個年輕人可能吸毒成癮,由於階段性斷毒,他的表情才顯得如此神經質,看上去頹萎、早衰。

他似乎看到那個瘦削的身影在飛雪的林間移動。

真是令人絕望!他自言自語地說,儘管連他自己也說不清楚,這個「絕望」現在指的是什麼人或什麼東西。

彷彿命運之神在交給了他另一件令人絕望的案件後,又雪上加霜地額外塞給他一件新案子。這都歸於那天的偶然,當時他在值夜班,還沒有來得及跟同事換班。看來,這一天天臨近的耶誕節,就是為了讓他陷入精神錯亂。事實上,在這宗剛套在他脖子上的案件裡,從理論上講,基納斯特博士只需要做兩件很簡單的事:一是,確定陌生人的身分;二是,排除陌生人死於暴力傷害的可能性。他早就有預感,這項任務看上去相當簡單,但真正解決起來不會那麼順利。不知道因為什麼,那個年輕人攪得他心煩意亂。另一樁令人絕望的案子更加驚悚,那個案子他已經接手兩個多月了。那是一宗弑父案,不過,承認行兇的並不是那個經常跟自己父親做愛的未成年少女,而是她的母親。

通常來講,基納斯特在下夜班後也都會感到萎靡不振,隨之而來的是事出有因的恐懼。他天性的懶惰,可能是對這種萎靡和恐懼做出的解釋。基納斯特就像一隻大型的貓科動物,喜歡柔軟、溫暖與舒適。

看來,想要確定屍體的身分,需要花費一段很長的時間,因為始終沒有人來尋找,直到節日也沒有人來認領。

在將屍體冷凍之前,要做第一次驗屍檢查,現在看起來很有必要。刑偵技術人員已經仔細查看過死者的隨身物品。當時什麼也沒有發現,無論是屍體還是衣物上,都沒有發現任何與暴力行為有關的痕跡。毫無疑問,這個人在長椅上死於心肌梗塞。

基納斯特注意到,在死者身上沒有一件衣物上帶有商標。要知道,在判斷死者身分遇到困難的情況下,商標能幫很大的忙。他幾乎是不假思索地仔細翻找。外套和西服要翻過來看,因為商標都縫在襯裡上。襯衫、毛衣的商標要在領口內找,褲子的商標則在褲腰內側找。襪子、內褲的商標是直接繡在或織在上面的,廉價服裝的商標大多是蓋在布料上的彩色印戳。有的時候,這些東西要比所謂的「貝蒂榮人體測定法」還要管用,按照那種測定法,要想確定一個人的身分,需要採集十四種用來進行鑒定的身體資料,然而在絕大多數情況下,這些資料毫無用處,不是被扔在辦公桌上,就是被封存在資料庫的最深處。這個死掉的男子身上穿著的東西都不便宜。基納斯特博士已經在檢查第三件或第四件衣物了,他戴著手套,小心翼翼地從貼了標籤的塑膠袋裡取出物品,當他看到本該有商標的地方全都是空的,禁不住發出驚詫的噓聲。

大廳裡只有他一個人,孤單的噓聲在高大空蕩、貼了瓷磚的牆壁間發出迴響。

假如一個人覺得商標的顏色不好看或磨損皮膚,或根本不喜歡讓別人看見它,那麼把商標從外套或西服上拆掉也情有可原。假如毛衣、襯衫的商標磨脖子,把它們剪掉也可以理解;但是,紮在褲腰裡面的東西拆它幹嘛?根本就不會有人看見。癲狂症,可這種癲狂症背後究竟有著怎樣的感受和意義呢?他像是在對一個活人生氣,而這個人的屍體,現在就橫陳在他的面前。

這是一個怎樣的瘋子啊!他銷毀了自己衣物上一切可能用來鑒定他身分的標識物。而生活中的其他人,要麼根本沒有注意到它們的存在,要麼恰恰喜歡它們的存在,因為他們會為自己穿名牌貨感到驕傲。他的心智不由自主地做出了回答:被迫害的妄想、強迫性自我遁隱的偏執、事出有因或無緣無故的焦慮、想離群且遁形的欲望。這個人想不留蹤跡地消失在人群之中。他看著這具屍體,看著這堆衣物。

他驚詫地在死者那條窄小、透明、發亮、用螢光閃爍的布料製成的內褲上找到了一灘精漬。總之,這個人喜歡藍色,所有的衣物都是藍色的,――淡藍的或深藍的。

這個人只允許在自己的藍襯衫上出現幾道白條紋。

這太多的藍色,多得讓人膩煩。

這是一個無趣之人。

他能夠肯定,死者是一個這樣的人,這個人總像幼蟲一樣穿著這些精心挑選的無趣之物,事實上是出於強迫癖或癲狂症。這個人生性挑剔,內心充滿激情,非常在意自己的外表,很可能是一個令人難以忍受的傢伙。在透明、柔細、深藍色的棉襪上,同樣也找不到任何的標識。不過,在閃著銀色微光的鈷藍色小內褲的縫線下,他發現了一處被剪掉商標的布條殘緣,經過一次洗滌後,它變成一個破損的小舌頭留在那裡。這個算是唯一的例外。只有極端戀物癖的紳士才可能穿這樣的東西。基納斯特朝屍體瞥了一眼,然後用肉眼估測了一下那條精品內褲上面積不小的精漬。那是持續勃起的結果,持續的滲溢或小量的遺精。那條針織內褲本身也值得留意。他幾乎看到一把尖利的、去死皮用的剪刀,隨著喀嚓一聲,一下子剪掉了那個小小的商標布條。

這個人癲狂地隱藏自己,可能時時刻刻都做好了死亡的準備。

在死者瘦骨嶙峋的手腕上,沒留下肉眼可辨的戴手錶的痕跡,他手指上也沒有戴戒指。即便如此,基納斯特還是判斷這個人已婚,而不是未婚。假如這個人是未婚的話,出於更加大膽的激情,他大概不會穿三角褲,而是會在剪裁得體的外衣下穿用紅色或白色緞料製成的丁字褲。在死者黑色、柔軟的皮夾裡,塞著多得出人意料的現鈔,但就是找不到任何能夠證明主人身分的蛛絲馬跡。這個跡象表明,死者曾經尋找能夠迅速成交的性活動,而結果得到的要比他預計的便宜得多。說來說去,只有那雙黑色、繫帶的牛津鞋洩露了一點點資訊,儘管不是關於主人的,但至少是關於鞋子本身的:那是一雙義大利皮鞋,屬於最高檔的名牌貨。這麼結實的義大利皮鞋只有在倫敦能夠買到。此外,基納斯特博士還有一樣發現,只是他一時難以做出判斷,那是一股裸體的強烈氣味。這股氣味非但不令人生厭,甚至讓人聞了感覺很舒服。像是某種令人窒息的女人體味,曾幾何時,就在不久之前,警探自己也曾親身感受過,甚至享受過。

或者說,他感覺像一陣微風襲面,並不讓人反感。

也有可能,這讓他回想起另一種氣味,所以他才會感到熟悉,但是他想不起來那另一種氣味是什麼了。他想,這大概是一股女人香,因為這股氣味聞起來,要比男性通常使用的體香劑、香水或剃鬚水更甜一些、更濃一些,這股氣味不僅來自死者的衣物,還來自死者的身體。

屍體徹底變涼,至少需要半個小時,氣味在此之前是不會散淨的。基納斯特博士確實感到強烈的誘惑,他始終像一隻警犬一樣拚命地嗅聞。由於狂熱的敬業,他快連死屍的誘惑都難以抵擋了。他在空氣裡聞了聞,感覺在這股微妙的氣味上似乎蒙有一層煙草的苦澀。他好像不大喜歡這樣的香水味。確切的講,他為自己片刻的怯懦感到好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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詳細資料 |

書籍代號:0RRE0014

商品條碼EAN:9789869122023

ISBN:9789869122023

印刷:黑白

頁數:528

裝訂:平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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