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這裡頭的故事也跟你有關,
是的,那就是我最想要給予的問候了。
請不要懷疑,我們的頻率。
睽違九年最新散文集《問候薛西弗斯》
獻上一份問候,給勞碌於心智或身體的你。
文學或能作為問候,即使不會改變任何事情,也是有其力道的。
睽違九年,陳玠安推出最新散文集《問候薛西弗斯》,這次他試著問候生命中的「薛西弗斯們」:仰慕的作家楊牧、頻率相近的廣播節目主持人、唱片行老闆、貝斯手,知名音樂人Leonard Cohen、搖滾大師細野晴臣、音樂大師坂本龍一、喜愛的樂團……「這本書收錄了我觀察人世間的『薛西弗斯們』,拉近視角,用簡約一些的言語,試著『問候』,以作為一位文學作者,對於搬大石的自照,以及關照。」
本書分為三輯:輯一「我的同名專輯」書寫私密的成長經歷,同時是創作者回望最初也最純粹的生命養分來處,故鄉花蓮、異鄉台北的創作日常、高中時代迷戀的作家、音樂、棒球等等。輯二「將唱針放上……」收錄專業的音樂評論與隨性的音樂雜感,遊走於音樂和文學之間,文風獨特。輯三「公路休息站的快餐店」中年男子的生活切片,漫談吧台、喝杯調酒、聽一場爵士樂演出,這些文章就像公路休息站,讓旅人願意停下腳步來,找尋一杯咖啡,一杯苦酒,再繼續未盡的旅程。陳玠安:「這些故事裡,我是誰呢?我不再是拿著大聲公的人,而是坐在稍遠悄然的一個角落裡,挖掘著作為人,生存的道理。」
「我總是在陳玠安的作品中,有尋得知音,找到我輩中人的感覺,相同的音樂、電影品味,透過陳玠安的文字和陳玠安的痛苦(讀者不用親身感受的痛苦),再次回憶我個人上個世紀末到這個世紀初的藝文經驗。……這本書中的陳玠安仍然遊走在音樂和音樂神祇間、漫步在咖啡店與唱片行之間,他以更從容的文字代表更多的釋懷,釋懷或是酷呢?我不確定。」——1976阿凱專文推薦
「從第一本書以來,我對這世界有很多感受,愛與恨攪和一起,現在變成內化的東西:乖張不那麼乖張,抒情也沒那麼抒情。」以為不會離開的終究離開了;以為不會疏遠的仍然疏遠了;以為不會相信的,最終相信了,「做為書寫者,我能做的是什麼?」陳玠安自問。「我很擅長觀察,觀察之後,會得到很多情緒:同感,反對,拒絕。我的選擇是惻隱——哪怕與他者立場不同,試著了解。」——孫梓評專訪〈從「獨白」到「問候」——陳玠安談《問候薛西弗斯》〉
音樂人 王榆鈞、作家 孫梓評、歌手 黃玠、資深樂評人 葉雲平、作家 熊一蘋——好評推薦(依姓氏筆劃排序)
是怎樣的頻率,閱讀從第一個字開始像電吉他接上音箱,帶著Fuzz麻麻的overdrive效果,一路刷向書頁最後一個字,致推著巨石的薛西弗斯們,回敬一杯苦艾酒!原來這麼想念著一些時光,那些現在的年紀已經可以被視為是「青春」的日子,竟然在玠安的文字裡,全都清晰地迎面而來!抒情之後,挺直腰桿、挽起衣袖,來吧!——音樂人 王榆鈞
身為一個土生土長,近幾年很嚮往鄉下生活的台北人,從這本書看見完全不同視角的台北,還有花蓮。——歌手 黃玠
即便只推著石頭上下,每人也各有其相異的路徑與施力方式,是某種「創作」吧;來自作者的「問候」,便如他對這些「創作」所書寫的真摯感佩與併肩情意一般,本身已成一篇一首一段段,幽美完熟的散文詠嘆之歌。——資深樂評人 葉雲平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看團的樂趣從把自己灌醉後擠到最前面衝撞,變成中途離場到外頭抽菸,和那些因為激情而走在一起的人說些悶悶的話題,關於生活、關於規劃、關於現實。我覺得自己仍有一絲浪漫,可越發強烈的淡然,代表我正走向匱乏或是昇華?我在玠安的文字裡感受到相似的感情,還有一份讓我釋懷的、成熟的坦然。——作家 熊一蘋
陳玠安,1984年生於花蓮,於台北、花蓮兩地居住。
17歲開始有意識的寫作,曾獲台積電青年書評首獎,〈信交易〉入選2004年《台灣年度詩選》。其後陸續替「誠品好讀」、「表演藝術」、「野葡萄文學誌」、「自由副刊」、「幼獅文藝」等刊物撰寫特約文章。2004年,於20歲出版第一本作品《那男孩攔下飛機》,並在十年內出版《在,我的秘密之地》、《不要輕易碰觸》(皆為「洪範書店」之「以後」書系出版」)。曾獲台北國際書展「總統書單」入選(《不要輕易碰觸》)。
2013年起大量涉入音樂相關實務工作,主編《gigs》與《BARK》音樂雜誌,擔任金音創作獎、金曲獎、文化部流行音樂企劃補助案等評審委員。編寫《歡迎光臨風和日麗唱片行》品牌書,參與《角頭20x20我不流行20年》等專書。並擔任安溥「煉雲」演唱會、雷光夏「昨天晚上我遇見你」演唱會文字報導企製。近年於台北藝術大學Impact學程任教,持續於藝文媒體撰文,參與2020、2021國慶光雕影片口白、「台灣文協百年」音樂會手冊之撰寫。目前為木馬文化「樂現代」書系客座主編,與黃連煜共同主持「我是東西南北香蕉人」廣播節目。
推薦序 唯心的純粹
自序 為後薛西弗斯
輯一 我的同名專輯 Self title album
回去花蓮
不只是為了,一場相遇
擁擠的樂園
新營市的馬修史卡德
數著球員名字入睡的夜晚們
新埔站的小房間
再會,楊牧先生
貝斯手的毛帽
聲音紡織機
奮死唱片行
規律的不規律
一樣嗎
輯二 將唱針放上…… Put the stylus on……
把搖滾樂大聲的放出來吧
在Hosono House遇見細野晴臣
方向感
燈火闌珊處——紀念Mark Hollis
因為日常殘酷——Nick Cave的歌詞
最光明的黑暗——Leonard Cohen
今晚,沒有人會是搖滾巨星
大悟無言——坂本龍一的《終章》
比人生更為喧囂——從滾石樂團南美洲之行想起
輯三 公路休息站的快餐店Diners on the long way road
住滿幽靈的地方
私人放映會
漫談吧台
其實不曾突然的雨
夜燈
名為芬內.莉莉的調酒
有夢的臉
你看過「地球之夜」嗎?
去看那場爵士樂演出以前
後記 久違的所在
附錄 從「獨白」到「問候」——陳玠安談《問候薛西弗斯》
推薦序
唯心的純粹
1976阿凱
我記得只屬於千禧世代(Y世代)的那個世界,我也永遠記得屬於那個世界的生活,所有的大小體驗都還深刻,還像是昨天的事。到了今天,只要聽到那個世界的某一段旋律響起,仍會激動不已,但今天這個世界完全不一樣了,滿滿整個城市都印著醜得要命的禁菸標語,街角是搖茶店和便利商店,藝術創造變成串流訊號在另外一個次元,渴望被觸摸的靈魂們,卻沒有機會用身體觸摸過音樂和電影。平易近人、樸素、chill、叛逆、時尚、革命、政治正確……全都變成平等而中性的字眼,傳達著混合的訊號,潮流與潮人也很曖昧,活著的偶像有時候教忠教孝,和政客一樣勤懇愛民,有些則讓人打瞌睡,似乎死去的則永遠死去了,屬於千禧世代的世界像是被彗星撞地球滅絕,沒有留下太多可以繼承的,那個世界和這個世界沒有血緣關係,又如此遙遠似乎沒有發生過。
陳玠安來自那個世界,在那個世界,文藝青年們少有生意經,還沒有當上總編輯,還沒有開始投資理財,關於政治,他們什麼都懂,就是不懂政治正確;關於生活,他們什麼都談,就是不談柴米油鹽。他們日常生活是這樣的:每一天,從一個又一個煙霧繚繞的咖啡店,走向一個又一個唱片行或書店。在那個世界,神和人混居在同一個街角,也都同樣以菸草與酒精、震耳欲聾的搖滾樂與各種形式的仰望或崇拜或消費行為為食,那個世界的城市和今天一樣繁忙,只是從身邊走過的,是以人類標準來看,算是失敗者的神祇,或是悲壯華麗的酒鬼,悲壯華麗的英雄,或是悲壯華麗的詩人、文學家、音樂家、電影導演,當然還有陳玠安。
《問候薛西弗斯》,詳實地描述了那個世界,人物誌與文物誌,似是唯物,卻紀錄了唯心的純粹。
《那男孩攔下飛機》、《在,我的秘密之地》、《不要輕易碰觸》……我總是在陳玠安的作品中,有尋得知音,找到我輩中人的感覺,相同的音樂、電影品味,透過陳玠安的文字和陳玠安的痛苦(讀者不用親身感受的痛苦),再次回憶我個人上個世紀末到這個世紀初的藝文經驗。身為偶有聯絡的交心朋友,我則是期待陳玠安活得世俗一些,輕鬆一點,在鋒芒乍現的時刻,在藏不住脾氣的時刻,在不懷好意的世界,不免擔心他的急切,他的不合時宜,特別是《不要輕易碰觸》中的陳玠安,雖然已經遍體鱗傷,卻大方地拿起刀往傷口劃。在每一個時間點,每一個創作時期,陳玠安仍然是唯一能描繪大衛鮑伊的華麗和大衛林區的神秘的作家,在今天,這些作品描繪的,已經算是神秘學範圍的宗教經驗了吧?《問候薛西弗斯》中的陳玠安仍然遊走在音樂和音樂神祇間、漫步在咖啡店與唱片行之間,他以更從容的文字代表更多的釋懷,釋懷或是酷呢?我不確定,不過那個世界似乎不曾毀滅,也許不再煙霧繚繞,但我們可以多走幾步路下樓再抽根菸。
自序
問候薛西弗斯
與友人聊到即將出版的計畫,他說「你也好久沒有出書了」。
是啊,上一本《不要輕易碰觸》已是九年前的往事。在這之後,替「風和日麗唱片行」寫過現已絕版的《歡迎光臨風和日麗唱片行》,參與了半本的「角頭音樂」專書,個人的出版品是完全沒有。
說來有點奇怪,我自己似乎並沒有意識到,有多久沒出書了。與早年經驗相比,這簡直是不可想像的。20歲出版第一本書之後,接連在十年內有了三本文集,頻率算是不低。怎麼後來就能耐得住性子,覺得「沒有出版作品也沒關係」呢?
可能是,生活的扎實感,讓我忙著許多瑣事,失去與得到之間,默默地,嘗試了很多樣的人生。多數來說,工作還是藝文類型為主:策展、主持節目、擔任音樂獎項評審、各類活動顧問⋯⋯我也嘗試上班,當了一會兒的行銷專員、執行企劃。當然,最難以輕易略過的,是主編了兩本已經結束的音樂雜誌。喔,還在台北藝術大學受聘,擔任講師。
九年來的日子,看似多采多姿,多數時候也充滿懷疑。懷疑自己與產業的關聯,懷疑自己還能做怎麼樣更有意思的事情,懷疑自己與城市的關係,懷疑友情、親情、愛情是否讓我更理解人生與陪伴。種種,無法一言以蔽之,其中一項,或許是「懷疑自己與文學是不是遠了」。
弔詭的是,我一直在寫。無論做什麼職業,專注於哪個方向,我始終未離開寫作,只是寫的方向不一而足。音樂文字,恐怕是我給大多數人的印象吧,但即使是音樂文字,也有分做評論、雜感、主題專文、小說⋯⋯各形各色。況且,真心越來越相信,寫音樂的心態與以往大不同了:沒有資訊焦慮了,不想總是在介紹些、展示些什麼,我希望的是,用最平易近人的方式,描繪音樂,給各種類型的讀者。這也是一個長期的練習。至於為什麼如此,恐怕跟授課、主持電台節目一樣,我更想要從「溝通」之中獲得能量。
其他的散文、書評、小說與專題報導,也幾次出現在文學副刊、雜誌等。純文學的部分,我用心、感受更深,生命的痕跡更多,本來也準備了小說的出版,但最後,還是以最熟悉的散文作者身份,回到出版作品的狀態。
九年來,紅塵滾滾,食土不少,有得有失,對文學與自我的懷疑,其實反射了某些我心中對於「實感」的想法。已不是那個能浪漫看待一切的青年,我深知人間有其疾苦,不僅是觀察,我也身在其中。以這樣的狀態,整理著這一本書稿。
知悉這些事情都只是過程,心中的酸楚不少:別誤會,那份酸楚並不來自委屈,而是明白了,所有人都在為了結果努力,但我們都還只是過程的一部分而已。簡單來說,我看見了世界上有無數的薛西弗斯,那位在神話中命定挪移大石頭,上下下下,鎮日、終其一生的角色。無論在我身邊業內,或者是我所能盡力觀察、同感的人們。社群媒體若有其疏離感,似乎讓我們各自堆著大石頭,互不相幫,缺乏同理,而社群的文字屬性,讓我們彼此牽絆於更多大石之外的疲憊。
就一位也正在努力推動著大石的薛西弗斯,如我,時常在想,即使這一切的過程,都是無盡的費力與消耗,誰也不真心講著話,但,文學是不是可以在這樣的時代,真正扮演著合宜的角色呢?不必是「準確」的角色,合宜即可。
想著想,這個時代裡,真正從文字而來的慰藉能是什麼呢?我認為是一份「問候」。每一位薛西弗斯以不同的理由,拼命反覆著過程,「一切都是過程」,難道對於結果就沒有一點點權利聞問嗎?繁忙的人們,心得要有多疲憊,才會連推石頭的心情也被遺忘,只揮汗抒發著社群上的隱藏與壓抑呢?
文學或能作為問候,即使不會改變任何事情,也是有其力道的。每一位薛西弗斯扶著不同重量,或說因故有所輕或重的大石頭,每一日每一時,也都變遷著心境吧。真正能上前詢問一聲,不就是文字的魅力與職責嗎?
為怕誤解,容我稍微解釋:問候薛西弗斯,並不能以文學理論裡的悲劇或純文學的藝術型態去揣想、去猜測、去模擬。問候,是得更為懇切、直率的,在「薛西弗斯們」終於也暫時推完這一顆石頭,用「實感」的作為,獻上敬意與問候。別再想像戲劇寓言,我們彼此都能透過文字,成為彼此的真實,哪怕僅有一瞬。
這本書收錄了我觀察人世間的「薛西弗斯們」,拉近視角,用簡約一些的言語,試著「問候」,以作為一位文學作者,對於搬大石的自照,以及關照。
上一本書出版時,我感覺到世界還沒有那麼樣偽裝自己,可能真的因為科技與社群的改變,載體與運算的分配,不偽裝自己,好像真的會被石頭給壓垮。
是的,一切都是過程。我仍想獻上一份問候,給勞碌於心智或身體的讀者。我是作為文學的愛好者,因而想要寫作,我是因為發現離不開世界,而開始試著愛這個世界。
如果這裡頭的故事也跟你有關,是的,那就是我最想要給予的問候了。請不要懷疑,我們的頻率。
接下來或許有機會更沈澱的面對文學。希望我能繼續,跟著那份詛咒,跟著「薛西弗斯們」,在一起,有真心相待的機會。
包括,對我自己。
這本書,獻給這八年裡頭,每一次見到我,都向我透露期待與鼓勵的朋友、讀者們。感謝子淇、靖哥、雲平大哥、光夏姊、梓評哥、阿煜哥、查爾斯、欣芸姊、盛弘老師、鈞堯老師、哲甫、珈琲花、奮死唱片、國勳、小米、教官、小鈴、芷芷,以及親愛的家人們。特別感謝蕙慧老師的器重,讓我有機會來到木馬。謝謝瓊如的耐心與協作,第一次合作,給你添麻煩了。
再一次,問候,感念,每一位薛西弗斯。我們繼續,推著大石,推著真實,看望彼此。對於結果,每個人都有真心話想說,即使,我們都還在過程之中。於是,我不再那麼疑惑自己與文學的關係了。
- 內文試閱
〈新埔站的小房間〉
高中休學後,我去了幾個城市,借住於親友家。至今非常感謝他們,對我的學業挫敗不做過問,安我一房,讓我可以睡覺。
尤其是新埔站的阿姨。阿姨提供的房間,對一個青少年來說,夠大了。桌子可以放台手提音響,堆一些書刊,放上一台在當時仍稱得上奢侈品的筆記型電腦(是跟人借來的)。白天,在外頭晃蕩的時間多,往往逛到不得不搭上末班藍線捷運,深夜了,才回到這房裡。
房間在七樓,每天,我幾乎都背著一大背包,上上下下。白天下樓時,有城市冒險的雀躍,回住處時則慢慢的走,想著等等上樓要寫的題目,或者今日的見聞。在初期,我是那樣在台北寫作的。筆記型電腦很重,不常背出門,外頭抄寫胡亂的筆記,返住處再行整理。
早上出門,時常前往中山站「米朗琪」,該店當時仍相當單純,跟日後甜品店是兩個世界。店長每日駐吧台,替客人沖煮咖啡,瀰漫濃厚日式咖啡館的氣質。許多看起來有閒情而上了年紀的人們,圍著長長的吧台閱讀報紙或輕聲交談。
一杯咖啡,我喝很久,主要喜歡那樣與人分享城市早晨,卻又不匆忙的感受。荷包行有餘力時,偶爾吃點東西,續杯咖啡。別人讀報我讀書本,一早上讀個兩三本,近乎囫圇吞棗的節奏。
店裡放的往往是不干擾的音樂,老爵士音樂或者古典樂皆有。有時我也自己拿出隨聲聽,用我的背景音樂,調和著與我又近又遠的世界。幾張CD,隨身聽跟電池,這又可以再解釋我背包的重量了。至今我仍記得,穿進中山站附近的光線,我耳中的英國搖滾,吧台裡外,熟客與老闆的交談畫面,和那些仍相當具份量的報紙。
出了店門,熱天買一瓶冰水,冷天買一罐熱飲,在中山站旁的長凳上坐上好一陣子。多數時抽菸發呆,有時繼續剛剛的閱讀。望著行人來去,或者只是幾隻自在玩耍的麻雀。
對青少年來說,最奢侈的是悠哉。過了好幾年,我毛毛躁躁的在曾有憧憬如今不耐的城市街路,想起,啊,其實悠哉始終是最為奢侈的事情哪。
晃蕩一日,今天是溫州街或是敦南誠品呢?是真善美戲院與周遭唱片行呢?還是就乾脆捷運坐遠一點,去另一個剛聽說很厲害的地方?書店,唱片行,電影院,千禧年,台北的文化風景,櫥窗購物。如何結束這樣充實的一日?人生景況沒有進入喝一杯深夜的小酒的時刻,也沒有去營業超過末班車時間的咖啡店,對我來說,一張有效的捷運悠遊卡是最重要的,趕捷運也是。沒別的,就是回到那新埔站的房間,獨處,讀書、聽音樂……
是人生裡難得兼具好奇心與沈澱的時刻吧。梳理一日的汗水與心思,幸運的放進今日想了半天才買的唱片,只憑藉側標和名氣就下手的刺激開獎,癱坐在床邊,把還沒讀完的雜誌拿出來,或者打開電腦。那時的房間,沒有上網方法,若是時間尚早,附近泡沫紅茶店找wifi,半夜的話,到樓下對面還算友善的網咖,跟不小心混熟的店員預定老位子,掛上鐘點,拿一碗蔥燒牛肉泡麵吃。
只有那個時期,真心認為,阿姨讓給我的房間好大,睡醒時,周遭都是我喜愛的事物,按下play,音樂就來,外頭厚重黑框小小電視,可以看球賽,頂樓可出露天陽台發呆。沒什麼餘裕,幾件衣服洗好輪替穿,倒也無妨。留中長髮,髮蠟可以用很久。床頭不是手機,而是總習慣睡前閱讀的書,有時是楊牧《一首詩的誕生》,有時是米蘭.昆德拉《緩慢》,大致就兩者其一。
房間養成了一個青年對於熱愛之事物的堅固,從來就不只是嗜趣或晃蕩,是修行的意念。過了好幾年,當我自己租屋,「有了自己的地方」,總是格外思念那個房間。我當然親自再去看過,時移人心,房間其實簡單,能在城市裡有棲身之處的我,卻始終始終是感激。台北充滿快速與養分,但沒有自己的地方,心會很辛苦。
搬了幾次家,重新佈置時,都想起那新埔站出來走十五分鐘的頂樓,幽暗的騎樓,一步步踏上狹窄的樓梯,樓梯裡是我播放著太大聲的耳機音樂,打開頂樓的門,躡腳走進那扇短暫卻充滿歸屬的木門,凌亂而熟悉的空間裡,城市,話說回來,其實是這麼回事。燈不會關上,書讀著讀著就睡了,醒來,日光燈呆滯,像在跟我抱怨,「怎麼又是你呢」。是的,又是我。關上燈總是出門時,夜裡,蒼白的長燈管兩只,映照著我的音樂,與漸漸模糊在書頁裡的眼。一整夜。
我在這裡生長成台北的樣子。離開校園,開始社會。與新朋友聚會,後來成為老朋友。憑藉各種方法,賺了一點點小錢,買了比較多唱片與T恤,每一天都真的是新的,也是舊的,使我於慘綠中欣喜切換。是一個神奇而無限大的房間哪。會不會,在城市的哪裡,也有人正歷經著這樣的過程,忘記物理的空間,專注於野生的自己,以及其後的事情。我相信如此。「一代人終將老去,但總有人正年輕」。
「黑色的不是夜晚 是漫長的孤單
看腳下一片黑暗 望頭頂星光璀璨
歎世萬物皆可盼 唯真愛最短暫
失去的永不復返 世守恆而今倍還
搖旗呐喊的熱情 攜光陰漸遠去
人世間悲喜爛劇 晝夜輪播不停
紛飛的濫情男女 情仇愛恨別離
一代人終將老去 但總有人正年輕」
——刺蝟樂隊,〈火車駛向雲外,夢安魂於九霄〉。
〈把搖滾樂大聲的放出來吧〉
那年夏天的熱氣,也跟今年一樣。或者,有一些夏天太過清晰,於是,每一個夏天,都像是某個夏天。
也可能是,記憶裡的夏天,能被譜寫成為搖滾樂,永存在每一個聲響裡,供我辨認讀取,讓我不合時宜。並且,大聲的播放著。
1.
高雄,我極度陌生的城市,那一年,跟E一起前往。說來慚愧,為的是我的事情:大學推薦甄試面試。申請上了幾所南部學校,對於大學從來懞懂無想法,只覺得要跟E一起公路遠行,很開心。E是我最好的朋友,也是高雄人,加上心地善良,便自願擔任我名為「升學」實則玩耍的嚮導。
一路往南,我們在車內大聲放著搖滾樂:那個還需要CD的年代,車上總是宛如行動唱片行,多帶一點,以免自己突然想聽些什麼。青春不扼腕,搖滾樂可以是理由。白天換了一輪英國搖滾,蜿蜒的路裡隨著Post Rock走進夜裡,路感覺特別的大,當下也是。如今閉起眼,我仍可想見那些穿越縱谷的Mew,經過台東的Sigur Rós,還有進入屏東的Coldplay。彷彿人生裡,至少配樂可以自我定奪,有時隨背景的吉他聲,逕自大聊特聊,有時只是靜靜地一起聽歌曲。
我終究沒有去唸那幾所學校,雖然甄試過程順利,而我只是記得,這些放得很大聲的搖滾樂,以及路上風景。我們去到了E的家鄉,從未來到這所鎮上的我,聽著E說起人生故事,如何在這裡成長,從哪裡到哪裡曾是他的必經路徑,手上還提著電影海報搭上沒有位子的火車,我甚至得以見到他的青春小房裡的書籍與收藏。E受到了城市太多「污染」,我一直難以想像他是南方的孩子,直到這些故事,使我瞧見一位摯友純樸的臉龐。
車上幾乎永遠有著音樂。充滿了旋律,充滿了吉他間奏跟嘈雜的緩飆。再來一回都未必能有的青春樣貌,人生剪影像是一點也不浮誇的旋律,能透過音響,而不只是耳機,一起共享。在我那些沒有什麼同齡朋友的成長裡,E和搖滾樂,是我唯一也最深刻的交往。多年後,這段夏日,我總是想起Doves的專輯名稱《The Last Broadcast》(「最後廣播」),這一趟連靈魂都熱切的公路之旅,是我變成大人之前的「最後廣播」。E帶我去高雄市中心,逛了極盛一時的「潮牌」,買了幾件T恤,即使已經穿不下,我仍收藏且記得他們的印花樣式。那潮牌在前些年,結束了台灣的門市。
你知道事情總會變得沒那麼有趣,幸好我曾穿著那些印花,聞起來像青春。還有E。
2.
從海濱幕張電車站通往海洋棒球場的路程,其實沒那麼遠,但陽光毒辣,我跟L繞錯了路,那橋,走起來比看起來更像一回事。
Summer Sonic,2016年,名單一公佈,L特別喜愛的Radiohead參戰確定,刷了機票,二話不說,說走就走。我刷得比L更篤定,大概是那時我剛好沒事,一方面知道他想去,便從中慫恿。
換個場景,我們已經在場館裡看著還非常生澀的Blossoms,順便在同一個舞台看到了METAFIVE,然後就累垮了。如果不是我說睡就睡,L應該不至於睡在場館裡的休憩區(也就是一堆從「前夜祭」看到今天,席地而坐的日本人們,算不上什麼休憩區)醒來之後,恍如隔世,買了Paul Smith與音樂節的聯名T,吃喝了炒麵跟運動飲料,我們往棒球場移動,去看Radiohead。
有一半的觀眾已經在棒球場裡佔好位子,另一半則是衝著前一團Sakanaction而來,我有幸在夕陽下「撿到」最後兩首Sakanaction,已算心滿意足,圓夢之旅終於來到盡頭,無止境人潮湧入,我第一次感覺到,其實日本人做場地人流,也有很大的問題⋯⋯
周遭的粉絲太瘋狂了,哭的,跳舞的,尖叫的,低頭做自我儀式的⋯⋯夾雜著各種語言(跟汗水)的歡呼聲不停。我除了深思自己是否太冷靜,一方面遙想著有冷氣的Suede場次,但都來不及了。然後,Radiohead唱了〈Creep〉。
Radiohead唱了〈Creep〉。
這趟旅程,再也無須多說。今年Summer Sonic因為疫情延辦,挑選了六場史上經典場次,其中一場,便是我跟L去的2016 Radiohead。鐵腿算什麼,我們從經典中活了過來。
那天,海洋球場的風特別柔順,因為颱風就要襲擊東京,這款暴風雨前的寧靜,果然是夏天才有的本事。
我跟L最終因為改班機而狼狽離開日本,遍體疲憊,在機場睡。當我點開那場Radiohead的YouTube影片,有累,也有清風吹撫,還有〈Creep〉。
搖滾樂大聲的放了出來,在心裡與記憶,無限迴響,直到永無停歇。
3.
一個簡單的步驟:上了公車,去喝咖啡。
在L開的店裡,往往不太需要聽耳機。
「從音響大聲的放出來,原來是這麼好聽!」
默默地的也過了好幾年,可能是二十週年或十週年的專輯了,已經多久沒有放出來聽了。還有另外一張,永遠也是。
滾石樂團(The Rolling Stones)膾炙人口的名曲,唱著〈You can’t always get what you want〉(你不可能總是得償所望)是的,得償所望,從來不是人生常規。然而,身邊能有個好友,一起聽大聲放出來的搖滾樂,物會換星會移,人而為人,寧可尷尬也不必抱歉,像夏天裡卡在衣服裡的汗水。即使尷尬,也會留下感情,複雜而未解的情緒。
你會知道沒關係。事情不會全變好。夏天還會來,但再也不一樣。這一刻,我回到了池上聽見Sigur Rós,我回到了海洋球場聽見Radiohead的吉他手Johnny Greenwood刷出名曲的和弦。這一刻,我只想坐在這裡,喝一杯濃縮加冰塊,安然地,聽這一下午的搖滾樂。
〈燈火闌珊處:紀念Mark Hollis〉
不知道是否有人跟我一樣,在當年台壓CD仍多,茫茫唱片海中,看見了寶麗金代理的Mark Hollis個人同名專輯,甚至不知道他曾所屬樂團Talk Talk的情況下,買下了這張CD。
常言擁有一張專輯,即是擁有一部時光,一段歷程的紀述,多半我所珍愛的專輯,心中的經典,確實是如此。
Mark Hollis的同名專輯則不然:它像是沈甸甸的鏡子,不斷反射出聽音樂的過程。從第一次聽到最近一次聽,心情之類的事當然變了,可是,那些不變的部分居然很相似。若說這就是時間的意涵,或說懷舊,其實過於簡略。
所以,在得知他過世的消息後,忍不住想要說些什麼。好像,是為了補償多年來,不曾認真替他的音樂寫過專文的感受。
在臉書上我貼過兩三回Mark Hollis的音樂。大概都是符合情緒的貼文。有些太深刻的事情,只能用歌曲去替入,Mark Hollis不會是首選,但一直在那裡。時隔多年,總有幾張作品,在同好之間流傳,一如經典該被面對的樣子,「你聽過Mark Hollis的同名專輯嗎」,成為一個「相認」的過程。
這經典格外像是秘密。你放了Mark Hollis,場子裡有人的臉色變了,那就是了。
多數時候,喜歡音樂的人在這種情況裡相認,可是討論的不一定是音樂,有可能是記憶,有可能是文化層面的分析,有可能是偏執。Mark Hollis以上皆非。這張專輯發行於1998年,即便在台可稱「絕版」,卻絕對不難找。相認,倒是我從這張專輯學習到的事情。
Mark Hollis的音樂影響了許多事情,認真來說,在那個時間區段裡往極簡主義走的樂團不少,我無法指認誰直接地受到了Mark Hollis的影響,可是會真心喜愛這張專輯的人,多數也都會喜歡某些樂團或作品。
不過,這並不是一張樹狀圖,比較像是輻射圖,不管耳朵主攻的領域是後搖滾、當代爵士、民謠、實驗音樂或者電子,幾乎內心都曾領略過1998年這張專輯的美。這實在是很難得而神奇的事。我確信,是因為能喜歡Mark Hollis那樣的音樂,得以理解自己為何一路聽來,能吸收/愛上跨越類型的極簡。
其實極簡並不是絕對的答案:Mark Hollis在唯一一張個人專輯裡,呈現出非常結構性的旋律美學,那樣的結構性,打破了許多我所認定的聲響結構:從來就不必要因為樂風而去認定自我,否則聽音樂只會是永遠的束縛。
過去,我時常用幽微、低調等詞彙來形容自己喜愛的音樂,有一個部分,絕對是由於聽過且忘不了Mark Hollis。
我不曾經期待過他會有第二張作品,但只有一張,確實太少。
從第一次聽見這張專輯,一直到他已過世的今日,依然可以找到新的事物。過往以為,那只是跟著新團而來的即視感,如今隨著蓋棺論定的時刻不幸來臨,好像更為栩栩如生。
一如初次親見日式「枯山水」實景,寧靜已非既成言語,是「侘寂」裡「不完美的完美」。
謝謝當年的我,在無意之間買了這張專輯。謝謝Mark Hollis的音樂,讓塑造我的一切藝術形式圓滿。謝謝這張作品,它將不斷的再現,不斷的,讓我理解其他的作品。我知道,其實並沒有幾張專輯,能做到這樣的事。
你不曾眾裡尋他千百度,有些作品,一直在燈火闌珊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