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草鑽出人行道裂縫,樹根恣意破開柏油路面,
這些就像風暴與雪花,都是野性的徵象。
城市邊緣林地一如山巔,可以讓人學到很多東西。
多數人長大後就忘了這些。
「我心裡始終有這樣一幅荒野景象:極北某處、寒冷、遼闊、荒僻、原始,對旅人極其嚴苛。對我來說,去到一片荒野,就是跨出人類歷史。」
於是作者麥克法倫走出閉塞的劍橋,去探尋英倫諸島尚存的荒野。他往極北走,前往凶險的激流之島,昔日僧侶隱居懺悔冥想的地方,他們在這開闊海崖找到足以契合內在信仰的外部視野,在抄寫拉丁文經文時,忍不住以蓋爾語寫道:「今天陽光在這頁緣閃耀,令我歡喜。」
他露宿荒原,午夜時分被水中石頭滾動的隆隆聲喚醒,看到一群鹿循獸徑穿越石楠荒原,正在數公尺外涉水過河,長腿踢動水中石塊。他前往偏遠石灰岩山谷,發現山谷已為水所淹沒,「數十株樹與自身倒影上下相依,彷彿紙牌上的國王。」
荒野出現在偏遠的島嶼、高地,也出現在斷壁、海崖上,這些垂直地貌在平面地圖只是幾條逼仄的等高線,但若我們90度翻轉視角,就會發現這些地方不但面積廣闊,且是無數生物棲息的地方,只因沒出現在地圖上,我們向來視而不見。
荒野出現在狹小的溶溝中,在人類視線所及的數公尺內,數百種植物在石灰岩庇佑下欣欣向榮,和所有峽谷、海灣、山峰一樣美麗複雜,甚至猶有過之。很迷你,但野性奔放。
他逐漸領悟,「野」不僅是荒野,一種原始的景觀,也是野性,一種土地的永久屬性。這樣的野性,不用遠走千里外尋求,家附近那株枝幹虯結誘人攀爬的老樹、郊外無聲的動物移動、在岩石間自由奔流的溪澗,甚至只是夜間一處隨意散步可達的地方,都有奔放的野性。
他決定,「要在旅途中自製地圖,和道路地圖唱反調。我要製作一幅散文地圖,試圖重現不列顛群島僅存的一些荒野,或者紀錄荒野於永久消逝之先。我希望這地圖不連結城鎮、旅館與機場,而連結岬角、斷崖、海灘、山巔、突巖、森林、河口與瀑布。」
走出房子吧,遠赴高山、海角也好,只是走到河濱、公園,甚至幾條街道外那片雜草叢生蜜峰熙攘的廢地、那株有鳥築巢的老樹也好,以自家為中心,繪製自己的野性地圖,從中我們可以感受到自己活在另一個世界中,一個只要停下腳步環顧四周,就會發現到處都有荒野的世界。
得獎與推薦記錄
- 同時獲得英國最重要的登山文學獎Boardman Tasker Prize和美國指標性的Banff Mountain Festival大獎
- 改編為BBC節目《The Wild Places of Essex》
羅伯特.麥克法倫Robert Macfarlane
才氣縱橫的劍橋文學院士,專長當代文學,也是英國史上最年輕的布克獎評委會主席。
能寫擅走,至今已走了一萬多公里,也爬過許多險惡的山,自述「我的腳跟到腳趾的量測空間是29.7公分。這是行進的單位,也是思想的單位」。
被視為新一代自然寫作及旅行文學的旗手,以大量出色的文學修辭(尤其是隱喻)極度延展風景意象及深度,層出不窮的感官描述創造出人的內在風景和外在風景不停親密交流的感受。創新的寫作語言帶動大量評論,並啟發了新一波的地方寫作。當代旅遊文學名家William Dalrymple在書評中便點評道:在這些(顯示了旅遊寫作生生不息的活力,以及旅遊文學為每個繼起的新世代重新創造自己的能力)的所有新作家中,有一個人特別展示了文筆出眾的旅行書仍然可以美得如此渾然無瑕。那個作家就是羅伯特.麥克法倫。
創作領域包括文學、旅行與自然,也熟悉地形學及生態學,同時還能主持紀錄片。
書籍凡出版幾乎必得獎:
- 首部作品《心向群山》贏得《衛報》第一書獎、《週日泰晤士報》年度青年作家獎和Somerset Maugham Award。
- 第二部作品《野性之境》同時獲得英國最重要的登山文學獎Boardman Tasker Prize和美國指標性的Banff Mountain Festival大獎,並改編為BBC節目。
- 《故道》一書獲Dolman Prize for Travel Writing。
- 《大地之下》獲英國《衛報》21世紀100本最佳圖書、英國Wainwright Prize for UK Nature Writing、Edward Stanford Travel Writing Awards、美國國家戶外圖書自然史文學獎(National Outdoor Book Award for Natural History Literature)
Nakao Eki Pacidal
太巴塱部落阿美族人。荷蘭萊頓大學歷史學博士研究。譯有《地球寫了四十億年的日記》、《公司男女》、《西班牙人的台灣體驗》、《故道:以足為度的旅程》《大地之下:時間無限深邃的地方》等書。
摘文
摘自第一章,〈欅林〉
我開始計劃行程,寫信給朋友,問他們會在何時走向哪裡尋找荒野。有人回答:「伯明罕市中心,週五晚上剛過打烊時間。」還有人說,春季大潮期間,昔德蘭群島納維爾角的海濤能捲起上百公尺,將礫石投向內陸,達四五百公尺遠,形成一片遠離海岸的風暴海灘。然後好友羅傑(Roger Deakin)來電,推薦朱拉島西北沿岸偏僻的布雷肯洞窟,和蘇格蘭南方高地奧湖上一個半島,其上城堡毀棄,黑鴉盤據,引人入勝。他說曾在那城堡邂逅一房地產經理人,過程令人煩躁難安。他問我何不去找他,我們可以好好坐下來談。
羅傑是談論荒野最佳人選。他是環境組織「地球之友」(Friends of the Earth)創始成員,一生著迷於自然和地景。這迷戀在一九九〇年代達到高峰,他於是展開遊遍不列顛的旅程。長達數月旅程當中,他游過英格蘭、威爾斯和蘇格蘭數十河流、湖泊和溪澗。他以獲得所謂「蛙眼視角」為目標,要沉浸於陌生風土,以不曾嘗試的角度觀看土地。他將遊歷寫成遊記經典《水誌》(Waterlog),風趣與抒情兼具,捍衛荒野尚存之水,同時也是逝水輓歌。這呼應他活力充沛、天馬行空、熱情洋溢的性格。我們一個共同朋友曾經對我說:「他已經六十幾歲了,還跟小狐狸一樣充滿活力!」
在那之前數年,羅傑和我基於對荒野的共同熱愛而結識。那時我已經寫了一本關於山的書,他則寫了河流與湖泊。他的年紀是我的兩倍,但我們很快成為忘年好友。我女兒百合(Lily)出生時,他等於扮演伯父的角色,送給百合的一歲生日禮物是一具木製蒸汽引擎,以梧桐葉包裹,用草紮起來。百合首度造訪他那雜亂住處之前,他說又給她準備了一份禮物,原來他耙梳成千上萬亮黃色的桑葉,做成一座適合百合身材的樹葉迷宮。
於是,我們通話後大約一週,我在一個風光明媚的日子開車去找羅傑。他家在薩福克郡的梅利斯公地。那裡有棵寛大柳樹自然死亡後又萌生出新枝幹,在那裡轉彎,就是通向他農場的小路起點。
羅傑家之異乎尋常,是我生平所見之最。一九六九年,二十六歲的時候,他買下一座伊莉莎白時代的莊園廢墟,及周邊近五公頃的草地。十六世紀的建築幾乎蕩然無存,只留下泉水注入的護城河,和巨大的壁爐凹室。他在壁爐邊安置睡袋,就此住下,圍著自己蓋起一棟房子。
羅傑給屋子取名為「核桃樹農莊」。這屋子主要以木材建成,主結構是橡木、栗木和梣木,另有三百多根橫梁支撐屋頂和地板。東風強勁的時候,屋子木材會嘎吱作響,他形容彷彿「風暴裡的船隻」,又像「游動的鯨魚」,既是建築物,也是生物。羅傑敞開門窗以利空氣和動物流通。樹葉從一扇門進來,又從一扇門出去,蝙蝠從窗戶飛進飛出,如此這般,彷彿屋子也在呼吸。每個角落都有蜘蛛張掛贓物與絲桁。主煙囪有燕子築巢,椋鳥棲身茅草堆。常春藤和薔薇攀爬外牆,並派出卷鬚穿過木材孔洞和裂隙入屋窺探。屋子前方有一株與屋同名的核桃樹,每到初秋結滿堅硬的綠色果實,哐啷落上穀倉屋頂和訪客腦袋。屋後是護城河,夏季數月裡,羅傑多半都在這裡洗澡。護城河由成千上萬羊角螺維持清潔,是池塘世界的衛生管理員。
我經常拜訪羅傑,對他家戶土地知之甚詳。他的田地生機盎然,有人照料但無人耕種。雀鷹盤旋其上,鐵皮波紋板下刺蝟安睡,他種的櫪樹和橡樹間有灰林鴞呼呼啼叫。數十年來,他在草地上建起各種外圍結構,包括一棟牧羊人小屋(裡面有一張床和一個帶煙囪的火爐),一個窗戶裂開的舊木製大篷車,還有一節鐵道貨廂,被他漆成普爾曼豪華列車的紫色。他喜歡暴風雨夜在貨車廂裡睡覺,某次夏季暴風雨後他寫信給我:「昨晚我躺著聆聽那驚人的暴風雨。就像和整個交響樂團一起置身銅鼓內部,周遭是四聲道環繞雷響!」還有一天早上他醒來,發現整個屋子都在搖晃。地震?不,其實是一隻狍正抵著屋角搔癢,渾不知裡頭有人。
那天我去拜訪他,我們坐下來閒聊荒野,一聊就是幾個小時。我們用燒陶大杯喝茶,不時從他書架抽出書籍或地圖,比較我們對荒野這概念有何不同想法和體驗。羅傑向我說起他認為英格蘭最奇怪最野的一些地點:英格蘭東部的布雷克蘭地區(Brecklands)、南部海岸萊里傑的底崖(Undercliff)、艾塞克斯郡的肯維島。我告訴他蘇格蘭高地費希河谷(Glen Feshie)深處的瀑布池有遊隼漫天飛旋,池水色深宛如馬鬃,還有庇護石(Shelter Stone),是紅山山脈(Cairngorms)核心地帶一塊巨大的平衡巨礫,即使冬季也能在那下面過夜。
我問他會不會陪我旅行,他說會,尤其在英格蘭和愛爾蘭,還說特別樂於跟我一起從事一些非法闖入的活動。他說明他的具體願望:為了主張人有在美麗樹林間漫遊的權利,他想闖進瑪丹娜在威爾特郡的莊園探險。我不同意,膽怯咕噥說,那裡設有捕人陷阱,還有狩獵管理員巡護,但也已經開始期待一同探險了。那時我還不知道他在我旅程的重要性,也不知道他會大大影響我對荒野的認識。
造訪羅傑後,一連數週我忙於規劃,或買或借,弄來各種專業地圖,有地質的、氣象的、博物的,任由思緒漫遊其上,探索可能地點,試圖想像地圖未能盡表的全貌。我在圖上追隨河流墜下斷崖,揣想水會將岩石雕成何等模樣。我在蘇格蘭和愛爾蘭地圖上圈起湖泊中林木蓊鬱的無名小島,想像我游水而至,緣木而上,夜裡棲樹而眠。我標記地圖上空曠與無路之處,如蘭諾赫荒原(Rannoch Moor)的高地和費雪菲荒野(Fisherfield Wilderness)。我也追究岩類分布,看輝長岩、角閃石、蛇紋岩、鮞狀岩、冰礫泥縱橫大地,露出地表又復隱沒。我書桌前釘著一段蘇格蘭登山家莫瑞(W. H. Murray)的話,他在舊式一英吋地圖上研究蘇格蘭高地本奧德山(Ben Alder),盤算一場攀登探險時說:「即便印在色紙上,鄉村地區也帶著鮮明的野地印記,冰斗巨大到深處還有更荒涼的天然要塞,其間祕密尚有待發掘。你可能會問,什麼樣的祕密?我當然不知道是什麼祕密。」
我列出威爾斯與英格蘭邊界及西南各郡的丘堡、墓塚和古墳,盤算造訪的路徑。我在圖上標出斷崖:北哈里斯島烏拉戴爾岩(Sron Ulladale)聲名赫赫的船首岩、瑪爾島西南方直落千尺斷崖下的礫石海灘、蘇格蘭北部風怒角一帶的克羅莫爾(Clo Mor)斷崖,還有蘇格蘭紅山山脈的灰高地山(Braeriach),那裡北向的冰斗山壁終年積雪,漸凍成冰。我也記下避冬的鳥獸:金鵰、小嘴鴴、青足鷸、水獺、雪兔、雷鳥,還有偶爾出沒極圈以南,幽靈般的雪鴞。
這些地方幾乎全在不列顛極北或極西,位於蘇格蘭和威爾斯的高地或偏遠海岸。這根本上的偏向似乎讓此行具有某種粗略的自然形貌。我打算由我所知所愛的地方開始,然後向上向外投射,直至法爾稱為「舊自然」最後飛地的山巔水濱,而那也最全然符合我對荒野的想像。而後我會在北方某地轉而向南,穿過愛爾蘭,最後進入英格蘭都市地區,荒野最岌岌可危、最難捉摸,我最感陌生之處。
我也決定要在旅途中自製地圖,和道路地圖唱反調。我要製作一幅散文地圖,試圖重現不列顛群島僅存的一些荒野,或者紀錄荒野於永久消逝之先。我希望這地圖不連結城鎮、旅館與機場,而連結岬角、斷崖、海灘、山巔、突巖、森林、河口與瀑布。
本書就是那張地圖。我由威爾斯北部啟程,沿利因半島(Lleyn Peninsula)西行,直達一偏遠之島,在那裡捕捉荒野意識最初微光。
摘自第七章,〈海岬〉
廣義而言,地圖有網格和故事兩種類型。網格地圖將抽象的幾何網格置於空間之上,所有項目或個別元素都可以在網格內協調。網格地圖的發明約與十六世紀現代科學興起同時,這也賦予製圖學新的權威。網格地圖強大之處,在於使任何個人或物體都可以在抽象的整體空間中定位。但這將世界簡化為數據、只記錄空間而略過生命的優點,也是一種危險。
故事地圖與此相反,表徵的是地方,為行經的人或文化所感知。故事地圖是特定行旅的記錄,不在於描述可能發生過無數旅程的空間。地圖圍繞著旅人的活動而組織,以旅人視線或體驗的邊界為邊界。事件和地點並未全然區隔,因為二者通常具有相同的實質。
故事地圖是最早的地圖類型,以口語製圖,描述地景及其間發生的事件。這種地圖可以在人與人之間學習、修改、傳播,並代代相傳。這片獨特的峭壁、那道樹林線、這條河的彎道、事故發生的那塊岩石、發現蜂巢的那棵樹等等,這些特徵被生動地繪成一條路徑,而路徑本身也是一則故事。或許也曾有這樣書面地圖,或者可攜或者固定,但如今已不復存在。義大利倫巴底平原上的貝多利納地圖(Bedolina Map)是世上最古老的書面地圖之一,那是一幅描述地貌的複雜岩畫,刻在一塊有角度的巨礫上,岩面被消退的冰河磨得平滑,成了理想的書寫面。岩畫上有人物、動物、聚落、住宅,道路有曲折(上坡)有筆直(平地)。這地圖在不同時間接續繪成,一般認為最早的標記約繪於公元前一千兩百年的青銅時代,最晚近的標記則是房屋,繪於公元前九百年左右的鐵器時代。整幅地圖很大,寬四・五公尺,高兩公尺。
在人類悠遠的尋路史中,網格地圖的發展相對較新,但現在幾乎占全面優勢。從十五世紀開始,新的量測儀器(羅盤、六分儀、經緯儀,最後是能夠確定經度的天文鐘)和新的分析方法(正交剖面、三角測量)應運而生,概念格網於是延伸覆蓋地球表面。
這種嚴謹的新製圖興起之前,前科學文化中更憑藉印象、更行腳的製圖活動已在迅速撤退。到了十八世紀後期,網格地圖效力之強大,讓當時兩個新興的共和國都以其原則建立自身地理。傑佛遜的製圖師將美國內陸領土以直線劃分為州郡鄉鎮,並沿用至今。法蘭西共和國則派遣兩名最優秀的天文學家和製圖師量測敦克爾克和巴塞隆納之間的子午線弧,以此重建法國公制系統,定義一公尺為該段子午線長度的百萬分之一。
網格地圖已證明是極其有效的方法,能將地方轉化為資源,並設計出前往一地的許多方法。這種技術進步帶來無數好處,但這方法之權威,所提供的關於地方的知識之無可辯駁,幾乎也讓人忘卻地圖作為故事的價值,忘了製圖是自製的、感受的、感官的活動。網格嚴謹的幾何推崇精確,但抑制觸覺、感受和暫時性。
這不是說我們應該廢除網格地圖(我整個旅程中都帶著網格地圖),但我們不該忘了故事地圖,那示範了一種在大地上前進的方式,如今已失落了一大半。正如美國詩人沃倫(Robert Penn Warren)的出色觀察:「我們的地圖變得更少臆測,對地球肌理的可能性愈來愈不感興趣,這表示地球已經失去保守秘密的能力。我們看著地圖時,通常是在尋找我們想要避免的東西,而不是幸運的話可能發現的東西。我們無法進入的土地中,已沒有多少神秘可言。」
與特定地形密切相關的文化,通常也發展出表徵該地形的特殊方法。這可能很嚴厲或苛刻,如某些印加部落會用布包住嬰兒頭顱,使頭骨大致長成部落起源山脈的形狀。有方法比較溫和實用。一八二六年,加拿大極區威爾斯王子角有一名英國海軍軍官遇到因紐特人的狩獵隊伍。因紐特人無法和軍官直接交流,但理解他想知道方向,於是在海灘上畫了一幅地圖,「以一種非常巧妙易懂的方式」,用木棍和卵石建造該地區的等比例複製品。因紐特人還以木雕海岸線三維地圖聞名。這樣的地圖便於攜帶且耐低溫,不慎落水也能浮起,還能取回。
因紐特人還發展出一系列天空圖和雲圖。他們熟知天空情緒,精準到足以推斷雲層下方寒冰的質量和未來天氣。阿拉斯加西北部內陸的科尤康人(Koyukon)以錯綜複雜的故事繪製地景——敘事即定位。人類學家尼爾森(Richard Nelson)和科尤康人住在一起,他說地景對科尤康人來說是:
布滿了路徑、名稱和關聯串起的網路。人們對每個景觀特徵都瞭如指掌。湖泊、河灣、丘陵、小溪都有名字,充滿個人意義與文化意義。人們在一個不斷注視的世界中活動——世界是眾眼的森林。人類在自然中四處走動,無論自然多麼蠻荒、偏僻⋯⋯也從不孤獨。周遭環境有意識,有知覺,與人一般,也能感覺。
確實,以現代量測標準來看,此種地圖並不精確,卻對現代量測可能會忽視的土地面向保持警覺,因為在這樣的地圖裡,人類記憶與自然形態不斷相互反彈。
它們也是深度地圖,記錄歷史,認識記憶與景觀如何分層交錯。它們是活生生的概念,被別具一格地創造出來,證諸一地脈動,源於經驗和注意。例如在同一片海域捕撈多年的漁夫能憑直覺得出海床地圖,儘管他從未見過,但他知道海床的相異質地和物質、深海丘陵和谷地的輪廓,能分辨風暴造就的海面變化。或者,非常了解水域、洋流和沙洲的河流領航員可以在黑暗中甚或蒙眼駕駛。我讀過莫里森(Cathel Morrison)其人著述,他是農夫、環保主義者,在沙木灣附近出生長大,一生都在觀察海灣沙丘的位置變化,以手繪圖、定點攝影和記憶來追踪沙丘的奇特遷徙。
被牢記在心諸如此類的地圖,對於景觀的易變與不變始終很警覺。它們講述事物的尺寸和色彩。它們誕生於複雜的地方文化,而不僅由中性的數據組成。我們不能只用阻卻夢想、對想像力無動於衷的地圖來為自己定位、導航。人與世界的關係中藏著驚奇,而這樣的地圖(尤其是公路圖)會消除那些驚奇。一旦思考土地時不再懷抱好奇,我們也就迷失了。